日落西山，一天中最后的一点光明吞噬殆尽之际，千云锦与容音短兵相接。

两把慧火剑同时出鞘，冲天的火辰划破了夜空。

“第一剑为了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云锦自幼无父无母，是元妙真人收养他、栽培他,师父好比是他的天。想到师父死在容音的手里，千云锦怒意气上涌，慧火剑顿时凶焰暴涨、气势逼人，而容音的慧火剑不知为何稀松平常，只能将将接住他这一剑。

“第二剑为了师弟！”

同为无尘子，九个人上课、练剑、修习，几乎每日在一起，情同手足十几载，师弟好比是他的地。想到七个师弟被容音杀死，千云锦挥剑如焚，灼灼光华瞬间燎焦容音的宽袖，容音堪堪招架着，手中剑星火熠熠，散发出阵阵的柔温。

“第三剑为了……”

为了我们，山盟海誓言犹在耳，说好浮生殿与御星宫井水不犯河水，二人从此避世隐居不问世事，可如今这又算什么……容音，你这是置我们于天地不容！千云锦未将我们二字说出口，怒吼着扑向容音。

“噗……”慧火剑穿透肉体的声音叫他震耳欲聋。容音慧火剑跌落在地，剑气消烁后扬起一阵烬灭后的轻烟。

“你为什么不躲开！你为什么不还手！”

千云锦右手握剑，左手垂在身侧不停地颤抖，满腔的杀气随着容音的中剑崩裂倒塌。

“答应我……浮生殿,你要去……”

容音一句话未说完，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千云锦的手上。

千云锦烫手似地甩脱掉剑柄，一个箭步托住容音坠落的身体，双膝砰然跪地，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容音，唯恐再加深他的伤口。

“你和我一起去，我们还要在浮生殿对天盟誓，难道你忘了吗？”

“誓生死不相背负……云锦，我要爽约了……就让它代替我……陪着你去，好吗……”

容音艰难地取下苍琳珰，他是妖王，是统治白川众妖，让世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可现在，仅仅只是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就像要耗尽全部精力似的。

他的手缓缓地靠近千云锦，千云锦捉牢他的手往脸颊上紧紧贴去。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准你有事！”原本熟悉的温暖手掌，透着一股陌生的寒意，千云锦绝望地看着他，发狠赌咒道，“你敢死我绝不独活！”

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容音眉梢，从眼角徐徐滑落。

“乖，别哭。”容音眼前一片漆黑，他已什么都看不见，他猜，是云锦落泪了。

他想要陪着千云锦，想要完成他们的大婚，想要过出双入对、与世无争的日子……他有太多的想要，但他快死了，他不能让千云锦跟着他死，他要他活着，好好活着。

“云锦，你要好好的，好好等着我……我，我会回来的，等着我白头之约，红……”

话未说完，容音声息全无，如星的双眸还圆睁着，里面的亮光却熄灭了,千云锦石像般呆在原地。

容音啊容音，你总算死了，我总算等到这一天！辛启牵扯嘴角冷笑一声，随即调遣身后一名小兵，“你可以传令回京，妖王已死。”

望着传令兵远去的身影，那个御星宫小弟子不解地说道：“就算妖王死了，京城内还是群妖盘踞，靠城中禁军怕是抵挡不住。”

辛启低声说道：“我不是给那些禁军口令，是给隐伏在城中的几十个九野部弟子口令，到时候法阵一开，一个邪祟都跑不了。”

御星宫居然派出门下最强盛的一支队伍在京城，小弟子吃惊地张开嘴巴，那辛师兄刚才说什么眼下京城内危于累卵，难道是骗人的吗？

辛启斜瞟一眼这个不是在炼丹房就是在灶房常年劳作的弟子，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才会不知道御星宫此番的布署。

“秀水镇、浮生殿，”辛启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朝廷派来的弓箭手先行出发，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到了。”

浮生殿！小弟子一惊，举目极力望去，白川西北方的夜空下火光若隐若现。小花精还在那里！他连招呼都不打，骑上仙鹿跨跃而去，惹得辛启在他身后投下猜疑的目光。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是白头之约，红叶之盟……阿音，你听见了吗？”

辛启目光回到千云锦身上，只见他轻轻地摇晃着容音，口中喃喃自语。

“阿音，你醒醒，不准吓我，快醒醒……”

过了良久，一道凄惨的呼唤声回荡在白川上空，“阿音！”

泪干肠断，哀痛欲绝，千云锦大叫着：“你骗我！你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当叫声转变为呜咽声，他合上容音的双眼，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天上满月如璧，照得千云锦像鬼魂一样惨白。今夜，他本该和容音花好月圆共婵娟，如今斯人已去，生者如何已矣。

“为什么要逼我……你们为什么要逼我杀了他……”

“师兄！”

辛启当先察觉异状，他知道在御星宫发生过什么，谨慎地倒退着远离了千云锦。

其余人无知无觉，眼看千云锦不正常地抽搐起来，喉咙里也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声。

“我要你们全给他陪葬！”

阴风席卷，飞沙走石。千云锦发出厉声尖啸，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冲向人群，徒手撕扯着。一时间，被他撕下的手掌、小臂、胳膊，乃至半个身体，血肉横飞。

“啊！”一个士兵惨叫着捂住脸，脸皮被千云锦撕去了半边。

“不要杀我，求求你，我不想死！”他惊恐万状地哀求着，可千云锦完全不为所动，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士兵彻底反应过来，这哪里还是个人，这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当可怖的撕裂声响起，士兵身首异处。

腥风血雨遮笼四野，辛启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藏身在树后。幸亏及时挣脱，否则这条胳膊可就废了，他一边庆幸一边向江边张望过去，尸横遍野无一活口！

杀戮过后，千云锦似乎找回了一点神智，面对着白川江水念念有词。

“还不如死的是我……最该死的人其实是我……”

“不好！”辛启心知不妙，再想冲过去，为时已晚。

千云锦一脸生无所恋，抱起容音的尸身，转头跳下悬崖。

“师兄！！！”辛启张开手臂，只抓住一把虚无的空气。

一团白色的轮廓笔直落下，在惊涛巨浪上激起一簇小小的水花。

夜色深沉有若墨染，辛启不见千云锦浮出水面，脸色灰白的如同江边的白沙。

“云锦……”

千云锦听见水声汩汩，一波治愈的江浪向他聚拢而来，除了似有人断断续续叫着他的名字，周围很是安静。

“云锦……”

是阿音！千云锦睁开双眼，眼前风平浪静，不见一丝波纹，他从未见过的白川江底，竟是如此的孤寂幽静。

容音淡淡地浮在水中，波浪从他英挺的轮廓缓缓流淌。

“阿音！”千云锦凄切地叫着，水色如网，将容音染上模糊寒冷的色彩，他白色的婚服浮动在江中，似乎随时都会飘走离去。

“阿音，不要离开我！”

似山泉冲刷过的双眸泛现透明的水珠，凝滞在长睫上宛如两颗晶莹露珠。

“我不能留住你，”容音细长的双眼在波光里泛着柔和的爱意，“把我保留在你心里吧。”

“你要走？”白川这么冷，千云锦不知容音往哪里去，更不知他认不认得回来的路，“你说你会回来，你何时回来？”

“你的心，它会知道。”容音掌心抚上千云锦的胸口，感受他均匀的心跳，终有一日，这里的空缺会有人替他填满，容音已有预感。

云锦，你与我情深缘浅，唯愿你等到另一个真心悦爱你、你也真心悦爱他的人。我无法陪在你身边，但我会永远思念着你。容音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弯下脸在千云锦额上轻轻一吻。千云锦眼中噙满泪水，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容音亦无话，用点头作回应。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千云锦向上扯，他先是死命抓着容音的手腕，而后又去抓他的手掌，那股力量加剧时，他不得不松开手，感觉到容音的手指一点点滑出他的手指。

眼穿江水去，望断君不留；

汝当思有翼，奈何经流年……

千云锦最后看了一眼容音，一眼万年，他岂知，他们今生来世再不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