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你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

千云锦手握重剑，双眼牢牢盯着那个被他叫作容音的男子。

“云锦，你先随我回浮生殿，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与你。”

容音不作辩解，站在千云锦几步开外的地方，冰蓝色的眸子焦灼地望着他。

双方僵持不下快有一炷香的时间，容音的坐骑麟角猊在一旁不耐烦地大吼。吼声犹如平地惊雷，让周围听到的人都吓得抖了一下。

只有千云锦与容音像对吼声充耳不闻，目光中全是对方的身影。

“你先去浮生殿等我。”容音对麟角猊命令道。

前一刻还威震八方的麟角猊，立即俯首帖耳，转头朝着浮生殿疾驰而去。

白衣胜雪、玉冠羽帔。千云锦和容音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服饰，不同之处在于他颈上垂挂着一串晶莹夺目的皓璃珠，容音耳边佩戴着一对玲珑剔透的苍琳珰。珠珰作配，本该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但此刻，二人对峙在危崖之上，身后便是涛澜汹涌的白川江。气氛凝重，势同水火。

他奉师父之命回了一趟御星宫，怎么陡然之间风云变幻，变成现在这副局面？千云锦来不及多想，随即感到气力微薄、脚下虚浮，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为什么会这样虚弱？回到御星宫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咳！”剧烈的疼痛刺破他的喉咙，千云锦用手轻捂嘴唇，感觉到有血从指缝间渗出。

“云锦！”容音眼尖，急忙要过去扶他。

“你别过来！”

千云锦后退一步，容音听见他背后有碎石块滚落下悬崖的声音。

“好，我不过来，你也不要再退后。”

容音紧张万分，不敢再靠近半步，生怕千云锦一激动做出什么傻事。凭他现在的状态，他没有自信可以护他周全。

千云锦这一退，又给他带来撕心裂肺的痛。他不自觉地身形一晃，下落之势与手中的慧火剑“铿锵”入地相抵，才不至于颓然倒地。

“云锦！”

“师兄！”

这一次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身为御星宫九位无尘子之一的辛启，从刚才起就一直僵立在百米之外，见千云锦此状急切地就要冲来。

“你也别过来！”

千云锦单膝跪地，朝辛启挥手否定道：“这是我和容音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

辛启一愣，别人？我在师兄心里竟是别人？他目光扫向千云锦对面的容音，心中立即像被千万只蚁虫同时咬噬。

就是他，就是这个妖物抢走的师兄……要不是因为他，师兄怎么会疏远我……

辛启对容音的嫉恨在这一刻积聚到了顶点。

师兄，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彻底离开他……

辛启恨得咬破嘴唇，在他身后，十数个朝廷驻军蓄势待发，但碍于千云锦在场，辛启不敢造次，不得不颓废以待。

“有什么重要之事，你现在就可以说。”千云锦仗剑而立，他脸色异常惨淡，但脊梁挺得笔直，纤尘不染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此并不显得羸弱，反有种冷淡疏离的美感，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称赞一句：御星宫第一大弟子端的是神清骨秀、气宇不凡。

“我不能在这里说，你同我去了便知，云锦，我不会骗你。”一股浓烈的爱意毫无掩饰地从容音的眉梢眼角渗透出来。他甘愿为眼前这个人倾尽所有，但求他能生生世世安然无虞。

“……”千云锦缄默不语，往日情深似身后涛涛江水，他实在是爱容音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彷徨。

“师兄！”

辛启知道他在动摇，千云锦看似冷心冷面，其实根本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更何况他此时面对的人是那个容音。辛启太了解自己的师兄，若让他再听容音说上几句，势必会同意前往浮生殿。他不知道容音如此迫切让千云锦去浮生殿所为何事，但他绝不能让他们去。浮生殿是容音的“老巢”，他无法预料在里头会发生什么事，两人如果解释清楚重归于好，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不，这节外生枝之事不是辛启乐于见到的。

“师兄，你没听清楚我方才说什么吗？容音闯宫门、毁法坛，重伤师父和七位无尘子，我从御星宫追出来时他们尚是昏迷不醒！不光如此，容音手下数以千计的妖怪突然间攻上京城，此时此刻，怕是已经跟城里的禁军兵戎相见。师兄，我不管他对你承诺过什么，总而言之，你不能再信他！”。

“容音！你胆敢如此！”大风从江面上刮起，带来一股肃杀之气。千云锦怒然挥下手里的慧火剑，一举将容音头上的玉冠斩断在地。

“同我回浮生殿。”纵然披头散发，容音朦胧发光的眼眸仍和风细雨地凝视着千云锦。身体发肤，生杀予夺，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切交由此人决定。

“千师兄，辛师兄！”

还未等千云锦作出回答，一个御星宫小弟子驭仙鹿而来，神色之间张皇失措，一见他们便语无伦次道：“两位师兄，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七位无尘子死了！师父他老人家也死了！都，都死了！御星宫里没有人主持大局，现在都乱成一锅烫粥了！两位师兄，这可如何是好？让我们如何是好啊！”

“七位无尘子死了！师父他老人家也死了！”

千云锦脑海中轮番响起小弟子和辛启的话语。

“容音闯宫门毁法坛，重伤师父和七位无尘子！”

……不，不会是容音做的，不会的……千云锦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联想到的事。

“师父！师弟！”辛启捶胸顿足，显得又是悲痛，又是愤慨，他怒指容音对千云锦说道，“师兄！那可是从小教养我们的师父！还有七位师弟，他们做错了什么！是容音！是他惨无人道杀了他们！”

怎么会这样……千云锦将视线垂落至脚下，似是无颜面对辛启的质问。

辛启越发声色俱厉，“师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眼下御星宫恐有凋零磨灭之虞，京城之内又是危于累卵，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却还要一意孤行纵容着他！别忘了，他是妖王，只有他倒下，才能让那些妖魔邪祟撤退！而你，你是仙门弟子，降妖除魔是你的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这是要让师父、师弟死不瞑目啊！”

容音，你这下叫我如何是好……千云锦抬起头，神情悲痛。

“容音，是不是你……我师父、师弟究竟是不是你杀的？众妖攻城究竟是不是你的授意？你倒是说啊……”

他渴望容音能否定他：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只要容音说不是，他便坚信他不是，哪怕被世人所唾弃，哪怕千云锦这个名字声名狼藉，他都无所谓，他愿意为了容音与天下人为敌。

“同我回浮生殿。”容音无视辛启的火上浇油，故意忽视千云锦的追根问底，始终坚持着这一句话。

他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因为他不久后便会消亡，而他明白：不能告诉千云锦，不光他的死会让他伤心，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牵扯了太多的人，他若知道了，会受不了的。

“……容音，你太叫我失望。“千云锦当他默认，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辛启，把你的剑扔过来。”

“师兄，接着！“辛启将自己的慧火剑掷过去，千云锦单手接过，把剑扔给容音。

“把剑捡起来，”他终于对容音横眉冷目，“今日你我二人必须有一个先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