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岭，原是个舟车不通，幽静而偏僻的地方。踏入荒木岭再无寻常村落人家，因为从这里往前百里便是白川。“白川容音，百佑妖乡。”几百年来，这里都是妖族的故乡，妖怪丛生无人靠近，被世人戏称为神鬼莫测之地——无神无鬼，偶有人，全是妖。但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岁月更迭，如今的荒木岭鲜少有妖靠近，而人，倒是真多了不少。

“走稳些！再走稳一些！”

一乘十二抬大轿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轿夫颇有些吃力地迈着步子。他们个个穿着正式、身高马大，按理轿子加上轿上的人，这点分量难不倒这些熟手轿夫。奈何他们是从京城头一次来荒木岭，对地势毫无所知，故而一行人走得歪歪扭扭、七高八低，把轿上的人颠得头昏脑涨，时不时要伸出一只手来乱挥乱嚷。

“失策失策！本少君这条小命今日要交代在这荒木岭了！”

“哎！”

轿旁紧跟着一名随从，一边擦拭满头大汗一边幽怨地叹气道：“所以少君为什么非来这种地方不可啊，要知道这里二十年前还是妖族的地盘呢，万一……”他想说不敢说，打了自己一耳光，“瞧我这张臭嘴，别说什么来什么。”

“这不是听说红满筵是个追欢取乐的好地方，本少君才会选在那里与人会面，可也没人告诉本少君去红满筵要先路过这个鬼地方啊！早知道这样我就骑马了！”轿子里的楚少君在作呕声间隙叫道：“李一！你胆子肥了都敢抱怨起本少君了！你现下跟我提什么妖族！白川的妖族不都覆灭了嘛！还是你想诅咒本少君今晚碰到妖怪！”

“奴才该死！奴才不敢！是是是！少君说的是！妖王已诛，妖族颠覆，哪个不长眼的敢挡少君的路！”李一赶紧左右开弓，赏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希望楚少君能消消气。

一提到妖王，李一不由得回想起二十年前群妖攻城的往事，后背发寒，打了个冷战。为了给自己也壮壮胆，他对轿夫大声喝道：“少君宽厚，不代表做奴才的可以懈怠！今晚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少君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唯你们是问！”

轿夫们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将不满说出一个字。肩上扛着的可是霁朝九皇子楚少君，不停催促他们的是九皇子贴身侍从李一，都是他们万万不可得罪的大人。

“……月光光，满地霜，妖乡有个嫁衣娘……”

“……嫁衣娘，泪两行，鲜血染了红衣裳……”

“……撕掉手，扯开脚，砍断头颅剖肝脏……”

“……是谁杀了心上人，嫁衣娘要你把命偿……”

“你，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若有似无的歌谣声回荡在山间，楚少君顿时吓得寒毛直竖。

“啪啪啪.....啪啪啪……”

他惊魂未定，又听到一连串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朝着轿子而来，在此时此地显得尤为骇人。

“啊！”

“啊！”

楚少君和来者同时尖叫一声。

“妖怪啊！”

“公子救命！”

楚少君本已吓得抱起头、蜷曲起双腿，听到这一声娇滴滴的呼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轿外。这一看让楚少君把恐惧抛至九霄云外，因为来人居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要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楚少君自诩勇武过人，自然不能例外。

女子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提着裙边朝轿子碎步小跑过来，看见楚少君的脸就像看见了大救星，双膝一软眼见就要跌在泥地里。

楚少君在她即将落地的一刹那飞身而至，将女子轻轻扶在臂弯中，跟刚才吓掉半条命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咳咳！”他右手继续扶着，左手握拳在唇边，自以为身姿一定能迷倒眼前这位迷途少女。

“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小女子跟着我家小姐一行来此，中途歇脚时小女子躲在树后想打个盹，小女子发誓就闭了一小会儿眼，等小女子再睁眼人都走光啦，这天都黑了小女子还没找到路，我……小女子可如何是好……公子救我！”

女子双手紧抓住楚少君的衣袖，微微扬起的双眸使劲眨了眨，两颗泪珠儿滴落下来，像是要狠狠砸在楚少君的心尖上。

“莫要慌张，有本少君在，本少君一定帮你找到你家小姐，哦，忘了介绍，姑娘叫我楚少君便可，我是霁朝九皇子，我母妃是皇贵妃，我外祖父是一品大将军，我外祖母是……”

“呵呵呵，”女子不等他说完，破涕为笑：“您真可爱，楚少君！”

这一笑比方才的梨花带雨还要致命，楚少君感觉自己并非置身在荒山野岭，而是置身于春花烂漫的林间。

“少君？少君！”

不解风情的声音打断了楚少君的遐想。

“李一，你干什么！”

“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您莫要忘了重要之事。”李一在他耳旁低声提醒，“这荒木岭人烟罕至，她出现的如此蹊跷，莫不是什么妖怪吧……”

“啊？！这？！”楚少君一听妖怪二字果然警惕了几分，“唰”地缩回扶住女子的右手，害得女子踉跄几下险些跌倒。

女子了不可见地白一眼李一，“人家可不是妖怪，人家跟着小姐是去往红满筵的，不然人家也不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少君，可不要抛下人家，人家好怕怕！”女子一边泫然欲泣一边轻轻地摇晃楚少君的手臂。

“红满筵？我们也是去红满筵，我就说嘛，哪来的妖怪，李一，你是不是瞎了眼了！”楚少君听她一会儿一口一个小女子，一会儿又一口一个人家，骨头早就酥酥麻麻的，再被她这么摇啊摇的，摇的心弦乱颤，便再也不顾忌，殷勤地扶着女子上轿，“如此我便送姑娘一程。”

女子当然不推辞，配合地搭着他手臂上轿，有佳人在侧，楚少君得意地抬手示意轿夫起轿。岂料轿子一起便剧烈地摇晃一下，女子顺势倒在他怀中，双手在他怀里挣扎着摸索几下，貌若羞涩地重新坐稳。

楚少君很是受用，想到自己此番艳福着实不浅，都忘记了责备轿夫。

轿子又跟之前一样一颠一颠地挪动着，女子却安静下来，头低着像是在想着什么。楚少君以为她坐着不适，安慰道，“都怪这破山路，姑娘你且忍忍，等本少君我……”

“楚少君可认得妖王？”女子声音悠悠地打断他。

“不认得，妖王伏诛这年我才出生，”楚少君有些郁闷，难道自己长得很老成吗，不然为何要问他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但天下谁能不知妖王，传闻他是冰魂雪魄，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能，哪家的修士敢找他麻烦，他就把谁家的地盘冰冻三尺。妖王率众妖盘踞白川方圆百里五百余年，可谓是仙门中人势不两立的宿敌，然而妖王再猖狂也已被诛灭近二十年了。”提起这位著名人物，楚少君如数家珍，他险些因这位妖王成了亡国少君，皇宫里是个说长道短的地方，所以他虽未目睹却有耳闻，楚少君以为女子害怕，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那少君认得妖王的新娘吗？”

“哈？”楚少君又是一头雾水，二十年前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别说妖王的新娘，就是自个儿的娘都不认得，再说从小到大他没少听说关于妖王的奇闻轶事，唯独没听到什么新娘旧娘的。

“他们在大婚之日双双惨死，妖王魂飞魄散，新娘化为厉鬼杀尽在场所有人，头颅滚落满地，到处都是断手断脚、烂肠破肚，血流成河……”此番轮到女子替他解释。

“能，能不能别说了……”她越是说的绘声绘色，楚少君越是害怕。

“妖王新娘的怨灵直到现在还在妖乡徘徊，见过的人都说她穿着鲜血沾红的嫁衣，遇到谁先问你认不认得妖王，你说不认得，她就挖掉你的眼珠，再问你认不认得妖王的新娘，你还是说不认得，她就割下你的耳朵……”

女子的长发不知何时散落而下遮住了白皙的脸庞。

“……月光光，满地霜，妖乡有个嫁衣娘……”

“……嫁衣娘，泪两行，鲜血染了红衣裳……”

“你？！”楚少君眼见女子的头越垂越低，黑漆漆的长发垂落到双膝上，衬的红裙醒目的刺眼，他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她穿着红裙？

“……撕掉手，扯开脚，砍断头颅剖肝脏……”

“……是谁杀了心上人，嫁衣娘要你……”

“把命偿！”

凄厉的叫声在楚少君耳边炸开，他眼睁睁看着身旁的人从貌美如花的小女子瞬间变为狞厉的恶鬼，惨白的脸，淌着鲜血的眼角，黑洞般大张的嘴，下一刻便扑将而上，朝他的脖颈咬来。

“鬼啊！”楚少君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少君！少君！”李一掀开轿帘，看到楚少君瘫倒在轿中，两眼歪斜、口吐白沫，吓得李一双膝直直跪地，“我的小祖宗啊！快来人啊，快给我去请大夫啊！”一干人等手忙脚乱，没有人留意到女子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