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节课还能勉强支撑，到了最后一节课几乎就是浑浑噩噩。午饭吃过后，大家都趴在课桌上休息，有的同学写作业，也有的悄悄看闲书。余晋阳的腰腹疼的不得了，就去医务室借了一张病床睡午觉，一觉起来果然精神好一些。

从附楼转到主楼刚上了二层，就迎面遇到了从办公楼转过来的郭菲菲，捧着一大摞作业本。

“菲菲！”余晋阳迎上去，分出一叠本子捧着，“你们下节课语文啊？中考作文满分在你们班，她的本子是哪本，让我膜拜膜拜！”

郭菲菲眼神示意她，“你手里第一本就是，哎，我们就先在这儿看，看完我赶紧回班发了。我刚就来得及看下分数，真高！”

两人把本子放在宽宽的走廊栏杆上，凑在一起速读，期间不断发出“牛啊！”“才女”“崇拜”的代表一切的赞叹。合上作业本，两人对视互勉：差的很远，加油吧！

“对了，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啊？”两人重新抱起作业本，继续往楼上走。

“医务室。”

“啊，你怎么了？难怪你爸妈来了！”

“啊？我爸妈来学校了？什么时候？”余晋阳惊讶道，“我就是那个来了，第一天有点不舒服，不至于因为这个吧？”

“害，怪我刚刚被你一打岔就忘了，本来一看见你就要和你说的。”郭菲菲低头，用作业本一角顶了顶眼镜，“我刚从语文教学组出来，刚好看到你爸妈和你们郑老师从数学教研组出来，我都没来得及打招呼，他们就往会议室方向走了。你之前不知道啊？不是提前叫家长什么的？”

余晋阳把本子往郭菲菲怀里一放，“菲菲，你帮我和我们班长说一声，我去看看。”然后就往办公楼那边走。

“你们怎么可以跑到学校里来？阳阳还在上课，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打扰孩子！”会议室里，卢利莉还未落座，就开始疾言厉色责备周晓夫妇两人。“任何事情你们应该先和我们沟通，这样做太不合适了！”

周晓冷笑一下，“我们不是没有找过你们，前两次你们谈都不肯谈，上次总算是坐下来肯听我们说说话，可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你们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想你们肯定没有和晋阳说一句！哦，原来你们上次是骗我们啊，缓兵之计是不是？我们的诚意就换来这样？坦白告诉你，即使此时此刻，我们依旧留有余地，否则不会先和老师谈，老早直接找晋阳了！”

“谈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孩子刚开学，心思都在高中新生活新学期上，本来就在适应期，我们这个时候和她说，这怎么合适？”卢利莉拉开椅子在周晓对面坐下。

周晓不依不饶，“晋阳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适应这里的高中课业，我们马上要带她回美国了，她应该把时间留在美国，留在未来她生活的地方，你们这是自私，是在浪费她的青春！”

卢利莉一时间被怼的说不上话来，她不能说他们没有私心，也确实能拖就拖，可是现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确开不了口。

“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我们做家长的不从长远角度考虑问题呢？”余国泰依旧慢条斯理，“周晓说的着急，可是我们不能不否认是有道理的。美国的学校我们已经联系好，晋阳过去可以直接入学，这边耽误的时间越长，那边适应衔接就越是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们作为家长，理所应当尽我所能帮助她，可是总归到头来都要她自己承担啊！我们谁都不能代替她学习、生活、交朋友，不是吗？”

余国泰不简单，他每次都不是冲在最前面，总是等着冲突已发生，状况已胶着，他才开始不紧不慢的输出，而且总是能踩到对方最担心最在意的问题。

他作为美国数一数二的医药集团研发中心骨干，卢利莉和余中新自然而然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性格沉稳内敛的技术人，然而几次交锋后才意识到他才是谈判的中心人物，他和周晓一推一拉的配合，可谓精彩！

可是，即便明白，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手中没有筹码。

此刻的余氏夫妇灰头土脸。

“余先生、余太太，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因为你们是真心把晋阳当成亲生女儿养大的，所以如今才如此为难。别说中国人的家务事最难理清，这件事放到全世界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的清清爽爽的，可是再难的事也要迈出第一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你们真的很难办这事，不如交给我们，让我们来和晋阳说，行吗？”

“不行！”余中新马上开口拒绝，“我们来说，我们和孩子说。”

余晋阳贴在会议室门上一脸问号，里面的确是爸爸妈妈的声音，也的确是在说她自己，可是去美国什么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完全没有听过？而且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去英国留学，尽管二姑提过欢迎他们兄妹两个去美国，可那都是之前顺口说的啊，她和哥哥是有自己的目标的。

另外两个人又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他们那么关心她留学的事情？她印象中是没有听过这两人的声音的，他们又在学校，难道是外中有什么合作高校提前选拔吗？那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好和自己说呢？就算不是她心仪的英国，也不至于没法和她说一声商量一下吧？好奇怪，好奇怪啊！

周晓忽然哭了，“你们又不让我见我亲生女儿，又不让我和她说话，说来说去，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和我们谈！晋阳是你们养大的、是你们的女儿不错，可是她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身上有一半是我的血，这也是谁都不能否认的！我们有权利见她，你们不能一直拦着我们？我们又没犯法！”

卢利莉也哭了，声音中带着不平，“我也就差了怀胎十月，我哪一点不比亲妈付出的多？我对阳阳和我儿子是一样的！从我同意老余把阳阳领养回来，从我和老余一起去福利院接她，从我第一眼看到她，她就是我的亲女儿！这十年里没有一天，我把阳阳当外人的！”

会议室的门从外推开，午后的阳光从外廊照进，一个满眼震惊的少女从阳光中走进，余晋阳颤抖着声音看向呆住的卢利莉，“妈妈，你们在说什么？妈妈，你说你不是我妈妈？”

“阳阳！”大人们扑过来，卢利莉一把抱住她。

周晓紧随其后，也拉扯她，“晋阳，我是妈妈！”

会议室顿时乱成一团，郑老师赶紧把门关上，“大家冷静一下，安静一下，慢慢说，一个一个说！”

家务事面前，一个老师能插得上什么手呢？他也是无奈，两对父母都为了一个孩子来到学校，况且还不是单纯的为了学业问题。郑老师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钟，刚才已经临时和地理老师调了课，下节课如果继续调换，起码要给他出去商量一下的时间啊。可是眼下又不能赶他们离开学校，头疼。

余国泰拉了周晓一把，周晓意会过来，把包里的各种证件证明拿出一一摊开摆在会议桌上，然后异常温柔的走过去对晋阳说，“孩子，你来，看了这些你就都明白了！”

余晋阳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眼中忽然发出类似于惊恐的神情，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然后像个木偶一般踱步。

结婚证、离婚证、出生证明......她看到了生父余中华的照片和名字，她看到了自己的出生信息，她看到了那些陈旧的纸张上暗红的公章，她看到了卢利莉和余中新脸上无法拒绝的肯定。

“你是实际上生我的人？”余晋阳压着嗓子看向周晓问。

“是，是我，晋阳，我是你的妈妈，我......”周晓迫不及待地想要说更多，被余晋阳无视。

“那你呢？你又是谁？”余晋阳又看向旁边的余国泰问。

余国泰被女孩一双肖似周晓的眼睛盯着，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胆怯与紧张，“我，我是周晓、你妈妈现在的丈夫，我也是......”

余晋阳再次打断，自顾自地提问，“你认识我爸爸吗？我是说我的爸爸余中华。”

余国泰平静的面庞出现短暂的失神，他飞快的瞥了一眼周晓，回答道，“我认识中华，我们在福利院一起长大。”

余晋阳盯着周晓离婚证明上的时间，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冷笑，“所以他们离婚是因为你。我一出生就被她抛弃也是因为你。”

周晓和余国泰出现短暂的大脑短路，整个会议室安静极了。

余晋阳忽然转身，看向班主任，冷静又带歉意的说，“对不起，郑老师，打扰您了，我想请假，我们这样占着会议室不合适。”

突然被cue 到的郑老师忽然成为视觉中心，正沉浸在家庭伦理剧中的他非常明显而丢脸的打了个激灵，慢半拍的说，“好，好，快下课了，你赶紧去教室拿一下书包。那个，家长们，各位也先离校吧，大家在校门口等学生啊！”

哗啦啦一群人鱼贯而出，郑老师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怔，下课铃响起把他吓了一跳，这才猛的晃晃脑袋，好像换脑筋似的，赶紧关门疾步走向办公室。

余晋阳迅速收了书包，然后跑去找郭菲菲，让她下课后去校门口等余清明，告诉他她已经回家了。其余没多说，就匆匆与郭菲菲分别。

五人两车一前一后抵达余家，路上卢利莉和余中新简单告诉余晋阳，周晓夫妇两人在她军训期间就来家里找过他们。

余晋阳表现得比大人还冷静，听完这些，她只问了一句，“哥哥知道吗？他一直都知道吗？”

卢利莉含泪点头。

余晋阳垂下头，低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阳阳，是爸爸妈妈不好，我们没有保护好你……”卢利莉抓着她的手摩挲。

余晋阳软软的靠进妈妈怀中，半天，才像往常一样撒娇的说，“我肚子好疼啊妈妈。”

车子缓缓停在门口，余中新转头看着女儿说，“阳阳，爸爸不知道该说什么，爸爸没本事……”

余晋阳再次打断父母的道歉，“爸妈，我先上楼去一下卫生间，马上下来。”

夫妇二人看着夺门而出的女儿，无言的对视。

那边两人已经下车，他们连叹气也没有了，只得下车，一起进入家里。

余晋阳冲进自己的房间，往床上重重的一躺，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如同溪流一般汩汩流出。

她竟然不是妈妈的女儿，她和这家人竟然一点关系都没有！十年了，只有她不知道！连余清明都知道！他们明明都是小孩子啊？！

昨天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她吃饭的？今早哥哥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送她上学的？

过去十年呢？

她忽然转身把脸埋入枕头中。不该猜测的，不该这么想的！她怎么能、怎么敢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他们有多爱她难道她不知道？她是最清楚的啊！

小学时只是有同学问她为什么和余清明的生日那么近，余清明就暴怒，明明那个时候他们还那么小，他就已经在维护她。全都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他是哥哥啊！是她余晋阳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哥哥啊！

她想到当初自己被绑架，爸爸怕出意外都没报警，开车就来找她。她记得一向高大的爸爸在看到她的时候，手抖得连电话都按不住。

妈妈就更不用多说了，妈妈给了她最多的爱与支持，妈妈是最理解她的人。当初她把妈妈认作真的妈妈时，妈妈马上就接受了，并且在那之后一直一直爱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其实严格说起来，明明是爸爸和亲爸爸的关系更近，也因为他们的战友关系，他才会去领养她。可是，妈妈，却把自己的母爱无私的给了这个丈夫战友的女儿。

余晋阳想着过去无数点点滴滴，眼泪流个不停。没有人来催她，可是她知道大家都在等她。她明白，她的情绪、她的决定，目前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

余晋阳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的自己努力扯了扯嘴角。你长大了，你要让家人放心，你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你可以的，余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