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陈阿姨坐的最远，一言不发。

余清明气得胸膛鼓鼓的，他想骂人，甚至想骂父母，可是不能。他跑上楼回房间拿了存折，冲下来扔在茶几上，“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阳阳读书的钱我负责，我知道这不够，但是我可以打工，拿奖学金，我们兄妹两人的一切开销我负责！爸妈你们不要有负担，不要过分担心了！”

“明明，我们并没有觉得你妹妹是负担，只是现在有更好的选择，我们不想耽误你妹妹。”卢利莉温言劝说着，“我和你爸爸担心的是你和阳阳能不能冷静一点、理智一点的接受这件事。”

“不接受！”余清明几乎是大喊，“她是我妹妹，是你们女儿啊，你们怎么能说出冷静理智这样的话来？”

余中新也跟着嗓门响起来，“我们怎么？你是想说我和你妈冷血吗？啊？我们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家里是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连车都卖了，加班加了多少，我在外面求爷爷告奶奶，不就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吗？我们在家里说过一句吗？就算不指望你能体谅我们的不容易，但你也不能这么指责我们！”

“中新！”卢利莉拉他，“明明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许这么说孩子！”

“明明，妈妈知道你舍不得妹妹，可是你要这么误解爸爸妈妈，妈妈是会伤心的！”卢利莉坐到儿子身边，努力压抑想要落泪的冲动，“我和你爸爸当初把阳阳领回家，就从没想过再把她送走，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是你的妹妹。可是如今事情已然到来，这是客观的，我们不能无视它，因为现在的处境就是被动的！是，你愤怒、你着急，这些情绪都是这些天我和你爸爸承受的。我们也想无视它，以为时间过去这件事就随之过去了，可是我们根本控制不了，他们跑去军训的地方看你妹妹了，这次没和她说话，可是下次呢，以后呢？你想让你妹妹被一个陌生人告诉，她和我们家从来就没有半点关系，你想这样吗？尽管你妹妹深信不疑我就是她妈妈，可是当她看到一个中年版的自己站在面前告诉她她才是妈妈时，你觉得你妹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余清明呆住了，他没想这么多，也来不及想这么多，只是当下晋阳可能会被送走这个消息一下把他盖懵了，满心满肺的只有怒火，他感到身体里的火球突然被无形的石头压住，什么情绪都发泄不出来，难受极了。

余清明攥着的拳头忽然松开，手臂搭在眼上，一下子失去力气重重靠在沙发上。

夫妻二人见他半天不说话，才意识到他大概是哭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们两个工作忙，兄妹俩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原本只是军训，哪里想到军训回来就要面临分别，还那么远，这让他多难接受多难过啊！

“明明，儿子......”还不等卢利莉的手碰到余清明的背，他突然嚯的站起来往楼上跑去了，咣的一声甩上了房间门。剩下三个大人面面相觑，又无奈又感伤。

军训最后一天，上午各班各队依次展示军训成果，走方阵，领导讲话，下午开欢送会，结束后大巴把学生们送回学校，之后休息一天便正式开学。

余清明从早上六点就打篮球，谁喊他都不理，一句话都不说，一直到下午三点半，他才匆匆回房间冲了个澡，然后直奔下来和爸妈一起去外中接晋阳。

一路三人无语，一直开到外中门口，车一停下，余清明就跳下车，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也很无奈。

没等多久，大巴接连开进学校，过了一会儿，学生们就蜂拥而出。余清明忽然弯腰对车里说，“先别和阳阳说，让她好好休息休息！”然后也不等父母的回应，又直起身子向人群张望，很快便跑过去，从茫茫一片迷彩服里拉着余晋阳的箱子突围。

“咦，这次军训倒是没有晒黑嘛！”余清明打量一下妹妹，“是不是瘦了，脸上的肥肉去哪儿了？”

余晋阳懒洋洋的半挂在哥哥手臂上，“那是婴儿肥婴儿肥！说了八百遍了！我下铺说像我这样的，过几年婴儿肥褪了就是美女！哥你真是一点儿审美都没有！”

“你睡上铺了？”余清明一下就抓住重点，“不是让你别睡上铺嘛，又不安全又不方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哎呀，那又不是我选的，分配的嘛！”余晋阳嘟一下嘴，“这不是安安全全回来了嘛！”

“算了，以后也不管你了，反正你也不听！”本来是一句随口的气话，这样的话平时也不是没有说过，可今天这话一出口，就带出了余清明心中的难过。“以后也管不到你这家伙了！”

“是啊，马上开学了，哥哥你在竞赛班只会更忙的。以后不要接送我上下学了，我们从高一开始每天固定有晚自习了。”余晋阳丝毫没发现哥哥有什么情绪，自然而然接话，“对了，哥，大姑给我买的防晒霜真有用，我还给你剩下了一小半，等你们开学军训的时候记得带着，省得又让大姑父开玩笑！”

“我才无所谓呢！”余清明听到大姑父也心烦，见她打哈欠，又问，“困了？”

余晋阳点点头，“早上不到五点就起来了。妈妈！爸爸！”刚说完，看见爸妈站在车旁朝他们招手，她一下又来了精神，松开余清明的手臂就往爸妈身边跑。

三人抱作一团亲密腻歪半天，身后看着这一幕的余清明只觉得眼热，再也说不出怪爸妈的话。是啊，他们心中的煎熬只会更多，自己昨天那么说话实在太不应该，太伤人。

余清明拖着箱子跑了几步，“哇，又排挤我！”说着伸开双臂，一家人搂作一团。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止，该有多好！

回家路上一扫来时的沉闷，余晋阳有满肚子话题要和家人分享。

“爸爸，你当兵的时候是不是每天站军姿八个小时啊？我们班长说大冬天那个汗都能在脚下滴一圈，是不是真的啊？还说脚上要放块砖头，新兵都是这么过来的，是唬我们的还是真的啊？你当初也是这么练的吗？”

“妈妈，我们班长说军队里啊，好多夫妻都是军人配军医。你和爸爸也差不多啊！只不过爸爸转业了，你又是儿科医生，不过还算是经典搭配了哈哈哈！”

“爸爸，你们以前拉练要一整天吗？而且没有吃的吗？我们半夜三点被喊起来唉！而且外面好冷啊，门口站岗的警卫居然穿着军大衣啊！可是白天真的要晒死了！”

“哥哥，我们宿舍的人说你们文晖今年就在学校军训了，而且才一周！晚上还回家住！说文晖的领导就是精明，不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难怪每年985最多！哥你有没有去问问啊，让纪委问问，他小道消息最多！要是真的就太好了！你每天带陈阿姨做的新鲜的柠檬冰茶去学校！对了，周末我还能去看你呢！把徐薇喊上一起......”

余晋阳幸福的嘁嘁喳喳不停，只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常时光竟然是在倒数了。

卢利莉从后视镜中看着活泼开心的女儿，心里一下就酸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她连忙低头擦去。

“明天想干什么？后天就开学了，想玩儿什么我陪你。”晚上余晋阳都准备睡了，余清明到她房间来问。

“明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余晋阳腾的坐起来，“是不是零用钱花光了，想要占我便宜啊，我的好哥哥？”

余清明半天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看，把她看懵了，要是往常，他早就骂骂咧咧搓她了。

太反常！“哇，不会是真的吧？我和你说啊，最多借你五十！一百？一百最多了！我攒钱给妈妈买生日礼物的，很贵的，上次大姑带我去商场我看上的，我一定要买的！”余晋阳忽然感觉瘆得慌，伸出一根手指往余清明额头一戳，“你是谁？你傻了？”

余清明嗤笑一声，抱住她的脑袋乱揉一通，“你可真有出息！我会惦记你那一百五十的！？”

好了，正常了。余晋阳抓开他的手，理了理头发又抬腿踹他，“佛山无影脚！”

“降龙十八掌！”

兄妹两人打闹了半天，余晋阳连连求饶，嘴上却不服软，“哥你太狡猾了！居然趁我不在，偷偷练葵花宝典！”

余清明把她的嘴巴捏扁，“不会说人话就嘎嘎嘎吧！”然后把她往后一推，转身往外走。

余晋阳抱起枕头旁边的玩偶一顿揉捏，“下次进来要敲门！我都高中生了，有没有私人空间啊！哥哥真讨厌！”

余清明给她一眼飞刀，出去关上门。

躺在床上气呼呼的晋阳不知道，此时她的哥哥靠在自己房门上憋着一口气，好像现在这口气出了，房间里的人就不见了。

他们还能这样亲密无间多久呢？再见面时，会不会生疏呢？余清明越想越远，越想就越难受。不管怎样，一个月也好，半年也好，只要晋阳还在家里的一天，他就不能让她感受到有什么不同。平平淡淡的日子，也许才是最好的。

早上醒来就感觉身体懒懒的，果然，那个来了。余晋阳看了看课表，今天有她最喜欢的英文大课，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缺课的。

吃完早饭，余清明抓起两人的书包就往外走，见余晋阳忽然把没喝完的牛奶往旁边一推，急急忙忙往楼上跑。这家伙，又忘记带什么东西了！他换好鞋，就出去等她。

初秋的天气虽然还带着一些夏日的暑气，但早晨的阳光已经不再明晃晃的烫人。少年在秋日舒爽的早晨，投了几个篮，身姿疏朗、动作舒展，脸上却隐隐显现心事重重的烦恼。

少年望向二楼的一扇窗户，随意拍着手中的篮球，然后一个反手把它丢到球筐下，又几步走到自行车前一脚跨上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暑假报复性吃冷饮的结果便是此刻余晋阳遭到了报复性的腹痛，好像回到了前几次那么难受。

余清明看见门口匆匆出现的人，刚刚吃早饭时穿着的校服裙子已经换成了制服长裤，再看她的唇色，心里了然。

余晋阳刚坐好，余清明就飞快地骑出院子。后座的人紧紧抓着他的衬衫下摆，她早上这么一磨蹭，哥哥恐怕要迟到了，所以尽管觉得他骑得太快，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人家要先送她到学校嘛。

余晋阳脑子发懵，车子一停她便要拿书包往前走，面前伸出一只手臂，一贯凉凉的揶揄，“你在这里打工？”

“啊？”余晋阳迷迷瞪瞪抬眼，“哥你在家没吃饱啊？”

余清明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扶住车子，等我一下！”然后几步跑进当时很时髦很小资的一家西式早餐店。

余晋阳扶着车把发呆，阳光暖暖的，照得她昏昏欲睡。啊，如果不是英文大课，她今天非要请假在家躺一天不可。

“喏，到学校前喝掉！”余清明把一杯热可可放到她手里，看着她吸了一口吸管，才又继续骑行，只是这段路，他放慢了速度。

余晋阳从小就爱吃甜的，只是补了几次牙后，被卢利莉严禁控制甜食摄入量。暑假算是放纵，家长对于刚刚大考完的孩子总是格外宽容。不过开学第一天，卢利莉就在餐桌上发话了，自然又是老生常谈。

最讨厌的当然是哥哥啦！每次妈妈说她牙齿时，余清明都在一旁咧着一口牙炫耀！赤裸裸的嚣张！气死她了！

唉，算了，原谅他！余晋阳笑眯眯的喝着浓浓的热可可，心里默默又把哥哥的名次重新升上第一名。

“今天晚自习请假，我早点来接你。”余清明接过空杯，随手投了个三分，扔进垃圾桶。“别喝冷饮了啊，喝热水！”

外中门口都是学生，余晋阳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轻轻推他的背，“知道了，哥哥路上小心，当心迟到！”

余晋阳接过书包，冲他摆摆手，小跑着进了学校。余清明看了下手表，直起身子飞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