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一脸看好戏的拿着两张票轻拍自己的手，“交代吧，这帅哥谁啊？前男友？在国内的初恋？”

余晋阳抽出一张票，“小学同学，出国后就没联系了，没想到竟然在大马路上遇见了！”她也很意外。

“哎，那帅哥还是单身吗？”走进美术馆，王静压低声音问了一个全世界人民看到帅哥后第一反应的问题。

“没来得及问。”余晋阳对着一个模型拍照，“晚上吃饭，我帮你问问，不过人家可能不在上海。”

“那最好，我打算年后回苏州了，如果能拐一个男朋友回家，我爸妈就不会整天唠叨了！”王静指着另一个模型说，“这个，我毕设就靠它了，天下设计一大抄，我挑了一个冷门的，没想到还是被我们老师看出来了，结果他还夸我借鉴的挺好！真是跌宕起伏，也让我看透了设计，没意思！”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好在办公室里有两个睡午觉的才刚醒在收拾躺椅，烦人精戴某人也不在，两人坐在座位捏着个面包填肚子。嗯，时间抠的非常好，选周五就没错。

余晋阳拿出名片仔细看，没想到纪维嘉竟然没走仕途，进了房地产开发公司。

向阳地产，是爸爸的公司。四年多前她一回国就去家里，房子却是换了主人，已经搬进去快八年了，这么一算，基本是她去美国后不久他们就搬走了。她又去了爸爸的公司，早已人去楼空，原来的大楼已经拆掉多年，现在是新建商圈的一部分。接着又去了儿童医院，妈妈也调走去了妇幼保健院。她去了爷爷家和姑姑家，爷爷家拆迁，姑姑家的房子已经换了两个主人。突然间，所有的亲人都不知去向，那一刻的余晋阳是懵的，积攒多年的思念与勇气突然间无处着落。她买了车票来了上海，很顺利地通过面试找好了工作，接着就是找住处，从酒店搬出来，上班。当时手头拮据的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其它，而这一切一一落实后，她终于得到一个寻人办法，度娘。

当余中新的百度资料在屏幕中展开，当她看到向阳地产，她心中生出开心又畏惧的感觉。爸爸终于翻身了，家人过上了比原来还好的生活，可是自己却有了近乡情怯的思潮，想见不敢见。

她曾趁着调休的时机坐车回去，坐在向阳地产对面的咖啡厅，只为远远能看爸爸一眼，可是她忘记了，现在的写字楼都是有地下车库的，她又怎么可能在大门口看到爸爸呢！

倒是有一次她挂了妈妈的号，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趁着诊疗室门开门关的间隙，看到了办公桌后的卢利莉。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只是已经戴上了老花镜，以前的低马尾也剪成了微商短发。

她还没见过哥哥，在向阳地产的官网上虽然在组织架构上有余清明的名字，却没有他的照片，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只在公司挂职而已。

快五点时，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发来，“阳阳，你的地址发我，我去接你。纪委。”

余晋阳想了想，回复“乌鲁木齐路云南菜馆六点见。”然后顺手将号码备注。

对方回复一个“好”。她搜了餐厅电话，打去预约了两人位。

这之后的时间就是对接效果图公司，来来回回调整图面。

余晋阳赶到餐厅的时候，纪维嘉正拿着菜单研究，旁边站的服务员正在推荐。见她来了，就把菜单推给她，“阳阳，我点了几个推荐菜，你看看，再加两个。”

余晋阳扫了一眼，很快勾了两个，然后交给服务员，好久不见的两人正式开始叙旧。

“阳阳，我刚才仔细算了一下，我们有十二年没见面了！真的太久了！我们怎么可能会过了这么久才见面？”纪委先是感慨时光飞逝，接着又问到他最关心的问题，“你现在什么情况？是回国，还是暂时的？”

“我回来四年多了，一直在上海上班呢，不打算走了。纪委，你怎么没在体制内？我哥哥还好吗？”余晋阳知道彼此都有太多问题，她都不知道要先问哪个，“我爸爸怎么会转做房地产了？以前的工厂真的都不在了吗？你和我哥都没走小时候想走的路，是月亮还是六便士？向阳在上海有项目吗？你们都好不好？纪委，这些年，你们大家过得怎么样？”

云南菜没有尝出什么滋味，十二年的过往填补了整个夜晚。“当初我和明明从北京比赛回来，他一下车连学校都没进就往家跑，没想到你已经去上海机场了，他因为没见到你最后一面一直耿耿于怀。你爸没熬过去，还是破产了，你家又回了咱们小时候住的医院家属楼。从那以后明明一下就变了，整天闷头学习，不爱搭理人，家属楼离文晖不远他高三还办了住校。高考完出乎意料的选择了新加坡USUC，再后来他出国留学，我如愿考上政法，直到他大三暑假才第一次回家我们才见面。我知道，都是为了省钱。明明大概吃过最多的苦就是那六年，物质上的、心理上的。明明毕业的时候你家已经搬进了向阳开发的第一个豪宅楼盘，后面的生活自然又是无忧无虑，可是跟小时候却是没法比的。”

纪维嘉盯着汽锅，嘲弄造化弄人，“我爸，老纪，一辈子谨慎小心的小老头，居然栽坑里了！我研究生一年级，还没来得及摸到门槛，就接到我妈的电话，我知道我这辈子想从政是再也不可能的，于是给明明打了电话，挂了电话后就办理退学，再后来，就被余叔叔收编了！”

“阳阳，你为什么回来这么久都不回家？你去了美国为什么就和大家断了联系？明明有多担心多难过？阳阳，你真把你哥伤到了！”纪维嘉毫不掩饰的问，语气中带上的隐约指责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婉转修饰，“阳阳，你在美国过得好不好？大家都很记挂你！”

余晋阳觉得信息量太大，而面对纪维嘉的问题，她只是木木的回答，“我打了好多电话，都不通，我写的信都退回了，后来我的生活也越来越忙，再后来我终于回来了，开始我还是找不到他们，后来终于找到了我却不敢见他们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纪委，明明在国外的时候我每天都盼望着回来和我家人在一起，可当我终于回来了，我却没有勇气了。我怕我是一厢情愿，我怕我还要面对一次不得已的选择。纪委，当初其实没有人真正让我选择，所有人都默认我一定会离开的。那你说，我现在想回去，是以什么身份回去呢？家人？客人？我害怕了。只是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以为......我想，只要他们好好的，其它都没关系，就让我远远的看一眼我就满足了。”

纪维嘉虽然和余家关系亲密，可是涉及到人家的隐私，他也不方便过多的发表意见，只是极力劝慰，“阳阳，当初你和明明都还是孩子，你们无能为力，而大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你家里的事情比较复杂，但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场真心劝你一句，很多事情不要想那么多，你们身在局中当真是当局者迷，我觉得没那么弯弯绕绕，你想见他们就直接去见，你们到底是一家人，不要因为这十二年断了过去的情分。人长大了很久不见了，本来就会生分，可是家人就是家人，你怕那么多有的没的完全是浪费时间！再年轻我们也奔三了，你想想余叔叔和卢阿姨，他们还有几个十二年好等？尤其是余叔叔，他的身体不大好，别让自己后悔，阳阳！”

“我爸爸身体怎么了？”在余晋阳的记忆里，余中新的身板儿很直，即使应酬不少，也一直没有变成脑满肠肥的臃肿模样。

“这次来上海本来是余叔叔要亲自和合作方大佬一起来的，可是他身体出了问题，明明又在项目上走不开，这才指派我。”纪维嘉不把话说透，引得晋阳十分紧张，“阳阳，听我一句，你还是跟我回去看看你爸爸吧！”

余晋阳脑中一下出现各种可怕的画面，“我现在就买票。”

纪维嘉招呼服务员买单，“坐我车回去。马上走吗？”

“嗯，现在就走！”余晋阳点点头，根本顾不上回住处拿衣服什么的。

两人驱车往医院赶，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主要是纪维嘉下了一剂猛药，把余晋阳吓着了。晋阳一路都在祈祷，又不断自责，眉毛拧在一起就没舒展过。

纪维嘉没把遇到阳阳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想给余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余中新住院是真的，但只是体检，没他故弄玄虚那样。在餐厅等阳阳的二十分钟里，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今晚必须来个大团圆，也算是他的一桩开心事。只可惜明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罢，等过两天他们兄妹二人再见，又是一个大场面。明明这次可欠他一个大人情，他居然把妹妹给他领回来了！

车子开到医院体检中心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余晋阳根本没注意“体检中心”字样，一味跟着纪维嘉在走廊里穿梭。

然而，当他们刚走到护士台的时候，只见值班医生往病房里冲。纪维嘉知道那是余中新所在的病房，而且是单人间，别无他人。他立即跑起来，心中暗骂自己乌鸦嘴。余晋阳见状，心中更加恐慌，跑了两步顿觉双腿发软。

她靠在门上，看见医生在给爸爸做检查，妈妈守在一旁不住的喊“老余”，身后传来“让一让”，然后医生身边的护士开始协助将爸爸移下病床，一行人推着他就往外走。

余晋阳终于看清楚爸爸的的嘴歪的很厉害，半边脸都挂下去，就像小时候捏橡皮泥捏坏掉一样。

“爸爸！爸爸！这是怎么了？”余晋阳脚下忽然生出几分力气，跟着推床跑起来。

“阳阳？”卢利莉不敢相信的喊了一句。

“妈妈，是我，我回来了。”余晋阳泪眼婆娑看向跟在床尾的卢利莉。

余中新勉强抬起一只手，余晋阳紧紧握住，“爸爸，我是阳阳啊，爸爸！”

很快他们被拦在急救室外，余晋阳搀着卢利莉坐在门外的座椅上，纪维嘉走远几步给余清明打电话。

“妈妈！”余晋阳顾不上自己，连忙抬手擦卢利莉的眼泪，“妈妈，我来晚了，我错了！妈，我其实回来好几年了！妈妈你打我吧，你骂我吧！爸爸怎么了啊？妈妈，爸爸哪里出问题了？”

“阳阳，阳阳，回来就好，好孩子，长大了，真好啊，真好。”卢利莉侧着身子上上下下端详女儿，她以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爸爸他脑梗了，这是第二次了。阳阳，妈妈好怕啊，你爸到这个岁数了，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妈，爸爸一定没事的，咱们就在医院里，救护也及时，又是最好的医院，您看医生都没说什么吓人的话，一定没事的！”余晋阳极力劝慰妈妈，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没谱。

等到母女二人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纪维嘉买来两杯热饮放下，又去远处的椅子坐下，留给她们一个私密交流的空间。

卢利莉拉着女儿的手问，“阳阳，你过得好不好？你回国后一直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当初送你离开后，我们一直很想你，也很担心你在美国能不能适应。我们给你家里打电话，永远都是忙音，给你寄的信全部都退回来。你爸爸说，是周晓故意给了我们假信息，就是不想让我们和你联系，她是怕你还惦记我们，和她不亲。我很气愤，一方面觉得我们上当受骗，一方面又怕再也联系不到你。后来我想起她给过一张名片，我就打过去，没想到连公司座机都是假的，那我们就知道她给我们的一切信息都是假的了，就是为了断绝余家和你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