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余员外，两人周六周日分开回家陪父母吃饭，余晋阳下午约了朱永在寕大见面。

两人自春节同学聚会后第一次见，朱永肉眼可见的精神气好很多，看来整天和年轻人泡在一起还是滋补。

“快开学了吧，又要忙起来了！”余晋阳打招呼道，“不过有暑假很爽啊！”

朱永笑得很温和，“其实有很多事情要忙，一踏入高校就要准备晋升啊职称啊，科研成果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否则下一年的拨款也难申请。嗐，别说我了，你怎么样？”

“我在寕大设计院，如果你也是建筑专业，说不定你也会开个工作室，我们的工作还有可能有交集呢！”余晋阳笑着说，“回到家还是很不一样的，每一天都很有底，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看到你这么开心真好。”朱永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上次和你电话里说的学校要组织一个心理加油站，其实就是区分与校医院的心理科，让有困难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分享交流，相互加油吧。校领导认为这样的形式可能更容易被学生接受，会消减看心理医生的障碍吧。”

余晋阳面露难色，“对不起，John，我其实很想帮你，可是我爸和我哥在寕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怕被人挖出来对他们不好，你也知道一旦上了网络，说什么发酵成什么样就无法控制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理解，但是你今天既然来了，我想你应该有其它想法吧？”朱永还是一脸和煦的笑容。

“你还记得当初的方法吗？”余晋阳回应道，“抑郁症患者很多都无法对亲近的人打开心扉，甚至很多人患病的根源就是来自身边的人，比如当年的我。寻求医生帮助当然是最直接的手段，可是最终还是要融入社会、融入人群，打开自己、寻求理解是必经途径，而迈开第一步时不一定面对认识你的人。”

朱永问，“你的意思是注册一个账号、网络互助？”

余晋阳摇摇头，“不，我们当时的情况是医生主导占大部分，油管倾诉只是辅助手段，毕竟看医生是有时间限制的，而发油管则是随时随处。而你们学校组织的这个，其实是遇到问题的学生们面对面分享互助，但是这其中存在一个问题。尽管大学很大，在校园中偶遇的几率很低，但是仍然会有人不愿意采取这种方式。我建议第一阶段考虑面大一些，给那些暂时没有勇气的同学一个面基前的环境，比如建立一个QQ群，或者类似邮箱、B站之类的，先从语音或文字开始，进一步再面对面交流，会不会让一部分同学卸去戒备呢？”

朱永想了想，“嗯，你说的有道理，这让我想到以前的电台，读者会给主持人写信，然后主持人会在电台分享他的困惑同时给出一些建议，听众也可以打电话进来一起讨论。”

“对，这样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是谁，没有压力，其实复古未必不好。”余晋阳浅笑一下，“如果可以不露面，我相当乐意帮忙。”

朱永看着她笑了一会儿，“既然你减肥，那我就再给你的小狗买一个冰淇淋吧。”

两人相视一笑，当年彼此说过，永远都不要道谢，倒是便宜了余员外。“开心吧你！”余晋阳揉着摇尾巴的家伙，两人在操场旁的林荫道上散步。

有暑假没回家的同学刚打工回来，远远看到他飞奔过来热情的挤眉弄眼，“朱老师，和女朋友遛狗啊？”

朱永啪的一下拍向男生后背，“过几天去车站接新生，你小子别迟到！”

男生笑嘻嘻的跑开，朱永低头看余晋阳的表情并无半分不自在，嘴角的笑微微敛去几分，心中感到一些惯常的失意。

余员外跑得很远，余晋阳根本没注意其它，一心只关注着那开心的小家伙。走了一会儿才发觉旁边人没说话，回头看他，梧桐树茂密的树叶遮住阳光，他的脸庞不似之前那样温润开朗。

余晋阳用胳膊肘轻轻碰碰他，“顺路送你回家？”

朱永刚想说不用，看到她的笑脸马上改口，“好，感受一下你的小mini。”

“那要麻烦你陪余员外在后座玩喽！这家伙不肯自己坐后座呢！”余晋阳哈哈笑起来，鼻尖有一层薄薄的汗，生动极了，当初在医院偶遇时的病态少女已经远去。

朱永笑着问，“它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啦！你给它吃了两个冰淇淋哎！”余晋阳边说边朝跑远的余员外喊，“回家啦，余员外，跑回来啊！”

余员外跑回几步又转身往远处跑，再折返几步再跑，好像在逗她玩，又像是邀请她玩。

“天哪，这么热，我真是不想去追你啊！”余晋阳哀嚎。

朱永自告奋勇，“你慢慢走，我去把它带回来。”说完便往操场跑去。

余清明从父母家开出不久在一个路口看到眼熟的mini，绿灯后开过路口麻利的变道开在mini的后侧方，看不清开车的人，可是后座窗户缝里探出的狗鼻子不是他家余员外还能是谁。随之他看到了坐在余员外旁边、伸手抚摸它的男人。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你的手机响了。”余晋阳的包扔在后座，朱永之前上车的时候只是把包立着靠在后背上，并未放到前座。

余晋阳专注开车，她开车时从不看手机也不打电话，“没事，我等下再看吧，反正有事会再打来的。”

朱永是有点强迫症的，尤其是经历过父亲去世的事情后，电话一响他就神经紧张，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接通，他会胡思乱想。“不会是你爸妈吧，或者是单位领导，甲方？”

余晋阳倒是无所谓，“我爸妈知道我明天回家，现在不会打电话的啦。工作么就更不管了，又不是上班时间，再说也没什么急事，否则我就加班了，而且晚几分钟回电话又不会耽误什么事。”

话刚落，英文歌又响起来，这次不仅仅唱了两三句，看情形对方是要把副歌都放完的架势。

“看来真的有急事找你，不然你还是接一下吧？靠边停车？”朱永追问道，连余员外都冲着包包叫。

“我开车不打电话的，你帮我看看是谁吧。”余晋阳毫不动摇自己的原则，她之前有一个校友就是死于打电话导致的车祸，对此事她是有心理阴影的。

朱永轻轻抽出她的手机，生怕看到包里其它东西不礼貌，看了看来电显示，语气略带迟疑，“呃，撸铁狂魔？”

“哈哈哈哈哈”余晋阳笑了一大串，余员外更是人来疯一样叫的更欢。“我哥啦！你帮我接一下吧，和他说我正开车呢，问他有什么事。”

朱永迟疑了一下，本来寄希望于歌声骤停，可是对方似乎一定要打通为止，很有耐心的样子。“喂，你好，Jessica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寒凉的声音传入耳膜，“是你吗？”

很奇怪的回话，可是朱永瞬间明白，余清明果然还厌恶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都不屑说出他的名字。忽然他的心中生出一股不忿，凭什么，就凭他正好是她的哥哥就能这样对待他吗？可是当她生病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互相慰藉一起走出阴霾的人是我朱永，不是你余清明！“是我，朱永，对，我们从学校出来，晚点会一起吃晚餐。”

余晋阳听到刚想说没有提过吃饭啊，又想大概朱永打算请她吃饭吧，此刻说出没有的话也有点尴尬，不如等送到他再和他说明吧。

余清明清楚朱永这些话的意思，哼，还是那么无耻，他根本就没问！“离她远一点，你没有资格。”

“我是Jessica的朋友，也是她的校友，我们只是正常交往而已，你该不会还限制她的交友自由吧？她是独立个体。”朱永垂着眼，故意压低声音，可是他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么小的空间，Jessica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余清明气笑了，刚想开口骂他，就听到那边传来余晋阳的声音，“先挂断吧！去哪里吃饭？”语气是有些赌气的意思。

垃圾！

余晋阳忽然生气，在气什么，她一时说不清楚，也许是从朱永口中说出的那句话，可是余清明对自己管得紧这件事，从小就一直这样，她和郭菲菲的友情以及余清明和郭菲菲相互看不顺眼都是源于此，不过今天她是怎么了。头脑冷静下来后，她又开始后悔，刚才那么做会不会不给哥哥面子，毕竟他好像一直不大喜欢朱永。

后座的朱永却很开心，虽然他知道那句去哪里吃饭是被自己带节奏的下意识反抗，但是他还是很高兴，并且认真推荐了两家饭店供余晋阳选择。

此时的余晋阳骑虎难下，说她想回家不合适，可能因为之前是病友的原因吧，她总是不好意思拒绝朱永，生怕他多心。可是之前明明就约好哥哥在家做大餐的，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他打电话也肯定是问一下她几点到家之类，她太冲动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家人难堪啊！

“那个，John，我突然想起约了宠物店给我家余员外洗澡剪毛的，可能不能和你吃完饭了，我们改天好不好，我请你？”余晋阳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朱永的笑容僵住，下午见面时她明明提过她们刚从宠物店过来的，看来自己一时的“挑拨离间”也没什么用，余清明这个哥哥在她心中的位置始终太高了。

若是从前，他一定善解人意，顺水推舟，总不会让人为难，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难得的反骨生出，他就这么直接的戳穿人家的借口，“Jessica，你是不是很怕余清明？不敢对他说不？不曾反对他？你见我时已去过宠物店，不是吗？”

开车的余晋阳脸颊火辣辣的，已经很久很久没人给过自己难堪了，对方还是自己视为朋友的人。她顿时心生愧疚，同时对他一连串的提问难以招架。“对不起，我...我说谎了...”

“永远不要对我道歉和道谢，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朱永抬眼盯着后视镜中的人说，“Jessica，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和余清明之间的关系？你们有点怪，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吗？”

余晋阳有点意外，意外于朱永这种性格的人会直接批评别人的家事，也有点恼怒，恼怒于他怎么可以说她的家人。“我和我哥哥从小感情就好，我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他作为哥哥对我管得紧也是自然，某种程度上他就是我半个家长，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John，你今天很奇怪，你以前不会说这些。”

即使冷气打的很低，朱永感到后背一层汗，他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自己，以至于他终于无法控制而鼓起勇气说，“你忘了小学时我当众说过你什么吗？我永远会为当初的事情对你感到抱歉，可是，Jessica，你们毕竟不是亲兄妹，他对你......”

车子忽然转入旁边的小巷，一个急刹停住，朱永伸手撑住前座。

余晋阳冷声道，“你下车吧，我没有必要听你指出我不是余家人的事！是，我的确有过纠结，可是最终我明白，我姓余，尽管我的三个父亲都姓余，可是除了我生父，就只有余家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把我真正当作家人、这么多年从未变过！我以为你懂我，毕竟在我最痛苦最消沉最低谷的时候是你和我并肩作战，我最难堪的伤口只在你面前暴露过，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

“对不起，Jessica，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这个，你误会了，我...”朱永见过最糟糕最脆弱也最坚强的余晋阳，可是此刻她却是最愤怒的，“我搞砸了，是吗？”朱永丧气极了，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卑劣的阴暗的想法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却在听到余清明厌恶的声音时突然爆发、脱口而出。他承认自己是懦弱的卑鄙的，如果余清明在面前，他大概只是转身走开绝不会说出那些话。

余员外似乎感受到余晋阳的情绪，它第一次非常暴躁的冲人狂吠，甚至咬着朱永的衣服，似乎想把他拖下车。

可是，这也是一个契机，不是吗？朱永感到自己的手亢奋得发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他把一只手搭在余晋阳肩上，甚至想要轻抚她的卷发，可是终究他并不敢，“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Jessica，我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是否可以和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可以不仅仅是朋友。我先下车了，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