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余晋阳刚从茶水间冲了茶包出来，就看到赵工发来的信息，让她马上到他办公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周工也在，她大概心里有数，应该是桂湖项目的交接问题。

赵工外号是橡皮筋，就是说他这个人怎么嚼都不烂，做人又能伸能缩，他不管对外还是对内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你以为他好说话吧，他坚持的东西你怎么都改不掉；你说他站在领导一方吧，他会帮你说服领导。所以但凡他找谁，那人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工忽闪着他的大眼睛，胡茬下的嘴唇微翘，“余工、周工，找你们来呢是桂湖项目，甲方一大早来电话，说我们对项目深化把控不到位，要我们下午一点半去他们总部开会。我们十点半出发，中饭就在休息站吃一点，你们抓紧时间检查一下文件，把需要的资料都拷进电脑，还有一个小时，抓紧吧！”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面色都不好看，以赵工的个性，说这种话基本是很不满，估计甲方说的更难听，只是他先担下来，不给他们情绪负担。

余晋阳就事论事，直言问道，“周工，是不是施工图改线脚了？”

“肯定不是这个问题，我们都是按你们提的墙身深化的呀，可能是又要改方案了吧，甲方不是一天一个想法嘛！”施工图组长周工变相逃避问题。

“知道你们加班辛苦，也知道你们有时候会结合其它专业调整方案的东西，肯定是有理由的嘛，有时候你们和结构的吐槽我们方案没概念，在甲方那里吹的牛都要靠你们落地，这我都理解，但是现在既然甲方都直接找上赵工了，那我觉得我们还是核对一下比较好，下午去甲方那里开会也有个应对啊。”余晋阳对于长久以来方案组和施工图组之间台上台下的矛盾明白的很，走前最后一个项目，也不想撕破脸，解决问题是首要。

周工完全不配合，或者说根本不当回事，“嗐，余工，你马上就走了，操心这么多干什么，最后一个月摸鱼混混过去好了嘛！我们会搞定的，放心吧！下午开会就是走个流程，甲方不就是喜欢开会么，一开年开个会意思意思，上下好交代，没事的！”

余晋阳无语，只好检查图纸整理文件，做好下午被批的心理准备。

提前十分钟到达保滨集团总部大厦，电脑连接好，各种文件都打开准备好。

甲方一行人准时参会，钱总先和大家寒暄几句，随即指出最新提交的施工图与方案不符。

“我说过，其他公司也许施工图归施工图、效果图归效果图，我们保滨不是的。我们一向要求设计院保证外立面效果的完成度，你方案是什么样，施工图就得按照方案深化，我们施工管控是很严格的，如果按图施工，建成的建筑和效果图只有百分之九十的完成度，那我们项目经理是要被问责的。”钱总拿着激光笔在屏幕上指指点点，“这里，我们之前说过的，要花重金打造的，你们是为了给我们省钱还是其它原因，为什么简化了？”

赵工瞥了一眼无比尴尬的余晋阳，点了周奇的名。

周工摆出一脸我是专业你是土豪甲方不懂行的嘴脸，“钱总，各位领导，包括这处线脚在内，我们在施工图深化过程中优化的一些问题做了PPT，接下来我一一汇报解释一下。”

余晋阳一边看他侃侃而谈，一边偷瞄甲方脸色，一边疯狂头脑风暴，内心无比尴尬。这个周奇，平时就喜欢对方案组提交的图纸指手画脚，几乎所里每个方案组长都和他吵过架，即便不到吵架程度吧，也至少是激烈争执，但是本性不改，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考出一级注册建筑师比较牛叉轰轰，一方面是有些甲方吃他简化线脚这套，毕竟降低施工难度还能降低造价。

不过这次可是保滨啊！以注重外立面细节，钱全花在外立面的保滨啊！这是什么项目？是保滨用来抢地标出风头的桂湖项目啊！这个项目不花钱，难道安置房花钱吗？！

作死！

一篇PPT明显有备而来，余晋阳看准了周奇的小心思，年前加班赶工，现在又擅自简化细节，PPT也不可能是早上个把小时做出来的，这邀功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可惜了，这次算他撞枪口上了！

会议室的灯重现亮起的时候，钱总先是问坐在她右侧两位的新人，好像是代替之前的某位，今天也是设计院第一次见。“Martin，这份报告你之前看过吗？”

被称作Martin的年轻帅哥扶了扶金丝眼镜，“never ever，Lottie”

余晋阳心道不好。Lottie是Charlotte的昵称，钱总在国外留学很多年，习惯喊人英文名，除了年纪较大的，基本都听她Mark啊Lucy啊喊来喊去。这个Martin大庭广众之下叫她昵称，必定是关系很近，即便他没坐在钱总身边。哦吼，周奇啊周奇，你完蛋了！对了，周奇在钱总这里的英文名是什么来着？

“Jessica，你之前的主要墙身我是看过的，包括你们的SU全模和各个角度的局部渲染，我和你是一一敲定的，你没有把这些资料交接给你们施工图组吗？”余晋阳被点名。

“钱总，年前方案通过后，我就把方案组全部最终版资料打包交接到位，包括每轮会议的结论和各位领导提过的问题。”余晋阳硬着头皮解释，“可能是我们周工在深化过程中有过去项目的经验，想要结合优化，也是想节约造价......”

“对，钱总，我是这个想法，写字楼这么多，其实很多公司入驻后都自己装修，再说外立面，人们走来走去，除了内行也不会太在意细节的，大体效果没跑就行。”周奇作死再次发言。

钱总懒得理他，Martin开火，“桂湖项目是要作为保滨在湖滨板块的标杆，不仅是集团的重点项目，也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之前上了多少次会！如果随随便便一个写字楼，政府领导也不会这么重视，一旦建成就是好几十年矗立在湖边，对桂湖的整体影响与板块提升是非常重要的。集团的目的是打造超甲级高端写字楼，前期方案时期就已经与多家公司签好入驻协议，很多细节都是满足人家的需求定制的。不要轻飘飘一句话就降低保滨的品质，细节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出效果？也许其它甲方不在意，但是我们保滨不会在这方面省钱。”

屏幕上的PPT像个笑话。

设计院一行笑容尴尬。

“Jessica，听说你要辞职了，我们合同写明的项目过程中乙方不得换人，希望你能克服，把我们的项目完成。”钱总始终对着余晋阳训话，“我不管你们设计院分画方案画施工图的，以后每一份图纸递交到我面前之前，你必须都看过，这也是你的项目。还有赵工，你是签字的，你也要帮忙把关的呀！”

“钱总您放心，桂湖项目我也是从头跟到现在的，我们团队有好的想法我们肯定是支持的，您和集团的要求我们也明白，放心，这一回去就修改，很快的，不会拖延出图时间节点，其实我们周工年前就在赶图，就是为了尽善尽美。”赵工的橡皮筋开始拉扯，“至于余工您就更别担心了，我们所长的原话，桂湖一天不完善小余一天不能离开上海！余工和周工都是所里最负责的建筑师，而且这次配的结构专业和机电专业也是最强的，院里是要拿桂湖项目去评奖拿杯的。今天这次会议很有意义，不走弯路，高效沟通，啊，还等着参加奠基仪式呢！”

“有赵工坐镇我就安心啦！”钱总笑了，气氛总算融和一点。

后面又是一些照例的废话寒暄，甲方留他们吃晚餐，他们怎么好意思，连忙推辞说赶回去开会加班呢。

出门时，钱总闲话“Jessica，你要回老家，记得之前提过你是寕市人对吧？”

“钱总好记性，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呢。”余晋阳拎着电脑包随钱总走在最前面。

“我有朋友也是寕城人，所以一下就记住了。”

“哦，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喽！”余晋阳笑道，“钱总，什么时候拿寕城的地，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呢！”

“还准备在设计院啊？”钱总个子高挑，还穿着高跟鞋，这么看着她有点审视的味道，“你要是想去甲方，我可以介绍。”

“谢谢钱总，我暂时打算还是设计院吧！”余晋阳不想拂了甲方的面子，说道，“不过说不定哪天就有新想法了，到时候我可真的拜托您帮我喽？”

“一句话的事情，你以为我是客气的啊！”钱总笑道，“桂湖你还是要多上心，交给你我放心，你懂的。”

余晋阳点点头，“那行，钱总您留步。”

回上海的路上，余晋阳忍不住给王静发消息吐槽，“彻底理解你的心情，我现在连周迅也有点不喜欢了。”

那边秒回，“哈哈哈，轮到你你就明白我的苦了吧！等我成了甲方，万一哪天遇到他，我不得好好修理他把我这几年在他手下受过的气加倍还给他！”

周奇一路黑脸，余晋阳不方便说什么就一直玩手机，司机徐师傅一看大家气氛不对就知道开会肯定被甲方呲了，默默开车到一半问了句，“还是去休息站吃饭吧？”

后座打盹的赵工应声，车子开进休息站。四人点了面坐在一旁等。

赵工开口扯橡皮筋，“周工啊，不要往心里去，我看你这个PPT做的很好，其它项目可以套用的，遇到保滨这样愿意砸钱的甲方也是好事，毕竟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效果也是给我们院打招牌嘛！到时候院里肯定会推评奖的，我刚才会上不是场面话，所长年前就和我提过这事，包括评奖还有上杂志一个都少不了，到时候你们的名字都要报上去的，以后评职称这样的项目报上去也很有分量的。”

周奇很郁闷，但是领导都给台阶了，还端着干嘛。“嗐，没事，第一次和保滨打交道，理念碰撞嘛，正常。桂湖虽然复杂，但也比不上我们以前画过的医院监狱那些，小问题，回去我们项目组开个会好好交代一下，保证高质量出图。”

“哎，这就是做事情的态度！”赵工笑笑，大眼睛更显水灵了，“不然戴工总夸你呢！抗压能力强，脑筋活络，又肯下苦功！”

这边周奇总算高兴了，台阶走得又稳又快，那边余晋阳埋头苦吃，一句话都不想说。

领导的说话艺术，又领教了！

余大姑和陈阿姨在余家住到元宵节后就回乡下了，小阿姨晓芸在余家也干了好几年，他们也放心。卢利莉给余中新找的老中医医术了得，三个月下来效果明显，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起码嘴和眼睛不像一开始歪的厉害，不用手托着讲话也清晰。这三个月卢利莉严格监督余中新的生活习惯，余总身体一好转就在家待不住了，非要去公司。开年后半个月，回公司开的第一场会两个余总就争执起来，当天余清明直接没回家。

过了两天周末，余晋阳打电话回家，卢利莉把这事一说，发愁的很。“你爸爸当初在南边开厂遇到金融危机赔得一塌糊涂，现在你哥哥又要去越南开辟市场，你爸爸说什么都不同意，父子两人在公司就吵起来了。还好我再三叮嘱你爸的秘书时刻关注他的身体，千万不能激动，药片随身携带。你哥哥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心病，非要去越南做生意！我打电话骂他，他还不高兴呢，真是气死我了！”

“爸爸身体没事吧？”余晋阳一听就急了，“我下周末一定回家，妈妈，你让爸爸在家好好休养吧，等身体彻底恢复再回公司嘛！”

“你爸还会听我的话？我真是要给他们父子俩气坏了！”卢利莉一肚子火，“你哥哥一直很低调，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公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波驳爸爸的面子，我听你爸讲的我都生气，还不回家！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妈妈，你别生气，生意的事情别管他们，要是你也气坏了，我可怎么办呀？”余晋阳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干着急，“爸爸和哥哥肯定都有各自的理由，等这口气缓匀了，自然就好了，您也别担心。妈妈，你要好好的啊，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母女俩吐槽吐槽，气也出了，明天又是开心的一天。”

卢利莉在电话那端叹气，“还是你说得对，家里没事，你别着急，好好工作吧，早点回来你爸爸就开心了。”

“嗯，我的辞职报告所长已经批准了，现在就是等处理完手上的项目，我就可以回家了。”余晋阳掐着手指倒计时，“妈，燕窝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啊，我提前从我同事那里定。”

“嗯，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你过年回来买了那么多金子，妈妈知道你年终奖花的没剩多少了，给你打了点儿钱，你好好吃饭。”卢利莉听到卫生间的响动，又跟女儿说，“你爸应该是洗完澡了，不和你聊了，不然你爸又要说个没完。对了，等你回来，你爸爸要送你一个大礼物，先卖个关子，你爸让我保密呢！”

余晋阳乐呵呵的笑，“好呀，那我就等着了！妈妈，过两天再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