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走廊上遇到张太，本以为张太也是去洗手间，没想到对方是专门来寻她。“晋阳，你是不是过敏了？”

余晋阳看着对方关切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大概里面有点热，出来透口气舒服很多。”

张太一脸放心的样子，“是啊，里面空调太足了，我也是觉得有点闷。”张太笑了一下，转过话头，“我们年纪比你们大了些，孩子吃喝拉撒睡的事情很无聊吧，还是你和李太都年轻，你们有共同话题。”

余晋阳心想这算不算是前辈对后辈冷落的点拨，哥哥带她来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什么，只是他介绍的时候并未说他们的关系，也没说她姓余，单说这位是晋阳，她摸不准，这些人大概是不知道自己和余清明的关系的。余晋阳浅笑一下，前半句不提，只顺着后半句应道，“李太很率直。”

张太端详的目光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很聪明，对了，还不知道你从事什么工作呢？”

不知为什么，余晋阳心里总觉得这个张太不像看上去热络，“我也是做设计的。”

“哦，和我们老张是同行呢。”张太笑着说，却笑不达意。

兴许是球馆内太无聊，又也许是关心，李太走出来找晋阳，“你们在这里啊，里面赌球呢，去看看。”

孟局、张院、李行、小余总，四人打积分赛，堂主不参赛，却定了一个奇葩的规则：第一名满足第二名一个愿望，第二名满足第三名一个愿望，第三名满足第四名一个愿望，第一名抱走小余总那瓶好酒。图的就是一个人人开心。

这太有意思了，要不是人家做堂主呢！

来的人各有所求，一场游戏，宾主尽欢。结果提前说好，执行者就是你们各人，一场求仁得仁的表演罢了。

这最后一局已经到余清明这里，他这一球滚出去，意味着今天的社交活动走向尾声。

弯腰间，有挂饰从领口滑出。

堂主瞥到打趣，“你这是到年纪了，也喜欢这些了！”

余清明把东西拎回衣领，目光笔直向前，笑了下，“人家送的，一片心意么。”

“哎哟哟，谁啊？”堂主不让了，直接把人脖子上的物件拉出来，“当我是师兄就告诉我，这送金菩萨的活菩萨是哪位啊？”

余清明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了眼走进来的人，再弯下腰去。

堂主拍了一下他的背，笑道，“好球！”

一场心知肚明的球局，有人拿了贷款，有人拿了项目，有人拿了人脉，有人置换了资源，至于那瓶价格不菲的红酒，锦上添花的彩头，自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回家路上天色已显出淡淡的青墨色，余晋阳终于把憋了一下午的话通通问出来。

“李特，和我们向阳是长期合作关系，我们需要贷款，银行需要有企业贷款，他老婆是他的第二任太太，前妻羊水栓塞没救过来，连带孩子一起没了，后来寡了十来年吧，老树开花，这位李太太和李行也算是性格互补，老夫少妻，挺幸福的。”余清明详细回答她的问题。

“张兴远，市院副院长，说是副职，其实实权。和我们向阳算是合作双赢关系，我们有一半以上的项目都给他做，而这老小子是上混各种甲方圈，下控项目，市院几个地标和向阳几个知名度最高的项目都是他主持的，很有能力。我就是想介绍你去他手下的。”

余晋阳打断他，“张太你经常见吗？人怎么样啊？”

余清明趁红灯侧脸看她几眼，“你单单问她，呵呵，她对你说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就说我和李太聊的好，还问我什么工作。”余晋阳回忆当时的气氛，“只是她没前没后的说我聪明，不知为什么，有点怪。”

余清明哼一声，“她也是可怜人，和张院长是大学同学，毕业进了同一家设计院，设计不比老张差，拼到三十多岁才要孩子，结果老张在她怀孕时出轨了，对象还是所里的实习生。老张这个人怎么说呢，工作能力没得说，交际能力又强，业务能拉一大把，这种技术业务两头强的人不多的。而且对人也和气，基本上周围人没人说他的不好。他也真是昏了头，刚刚升了所长，眼看着老婆也要生孩子了，事业家庭双丰收的时候，他搞了这么一出。那个实习生捅到他老婆那里，害人家早产。本来他老婆是要和他离婚的，后来估计是为了孩子，当然也有可能是未来财产吧，那句话怎么说的，养好的果子给人摘了，也是不甘心吧。实习生打发了，事情没闹出来，不过从那以后老张便被他老婆看死了，也是他活该。”

“难怪。”余晋阳这才明白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张太是把李太当作那个实习生一样的人，又把突然冒出的自己当作一类人，怪不得开始不太理她，又因为老公需要向阳的项目才出来找她，说她聪明根本就是讽刺。

余晋阳呛他一句，“那你还把我放到张院手下？”

余清明嗤笑一声，“他怎么敢动你！老张也就糊涂那一回，个老泥鳅，别看是个副院长，每年到手的钱别说他们院长，就是全市其它设计院领导估计都比不上。”

“看来我当初拒绝是对的，我只想单纯的做设计，不想搞这些复杂的人事关系。”余晋阳边说边把下午拍的几张余清明打球的照片发给王静。

余清明笑她，“哪有什么单纯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越往上走人事必定复杂，这才哪里到哪里就害怕！”

余晋阳本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往外一看不是回家的路，“去哪里呀？妈妈说晚饭要回家吃的。”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都不上称吗？”余清明怼她一句，“带你去我的房子认认路，一直也没机会。”

“你加班时住的房子？那有什么好看的？”余晋阳其实有点好奇，却故意说反话，“别耽误我吃饭啊！”

车子一路向南开去，一直开到一片地中海风格的小区，也没下地下车库，就在路边停了车。

“走吧，带你走走。”

“我还以为你会买现代风格的高层。”两人从主入口进去，沿着中轴线景观大道散步。

“当时上海做了第一个地中海风格的楼盘很火，我们去参观回来马上做了全市第一个地中海风格小区，户型更好，景观请了最好的设计公司做，卖的非常好，我们这个小区之后，一堆公司照抄，但是都没我们的好。即使到现在，这个楼盘的房价还是这个片区的最高价，以你专业的眼光好好看看，告诉我原因。”余清明不无骄傲的告诉她向阳的辉煌。

两人从中轴线转入人行步道，借着景观路灯的照明，余晋阳仔细观察住宅外立面，“走吧，小余总，带我看看户内。”

两人弯弯绕绕走过洋房区，步入联排区，植物的搭配更考究，户户有独立的前后院子，更具隐私感与生活趣味。余清明带她进入一套西边套，开门进去他双手一摊，“你随便看吧，我休息一下。”

余晋阳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家具布置是现代风格的，干净利落，当然这不是她的观察重点，再回到一层时，余清明拿着一罐可乐站在窗边望向院子。

“格局好，赠送面积多，立面原汁原味，绿化好，小氛围营造得非常有生活气息，洋房加联排的产品容积率虽然不高但是小区品质高，筛选客户，留下的业主并非刚需型，还有，刚才过来时街角有小学，附近生活配套也成熟，这些都是优点。”余晋阳将自己的观察分析结论一一列举，“其它楼盘若是高层，做地中海风格其实不伦不类，自然比不上这个楼盘。”

余清明打开放在窗台上的一罐可乐递给余晋阳，“这些都对，还有两点，我们这个楼盘逃过了70/90，在那段时间同时开盘的所有楼盘中，只有这一个是纯粹的大户型高品质楼盘，自然而然吸纳了那个客户群。还有，你过来看看。”他把晋阳拉到窗边，“我很久没过来，院子的绿化还不错对吧，因为我们的物业是自己的公司，所以包括除草等等琐事都可以交给物业，不仅小区从整体到细节都能几年如一日的维护到位，减少老化，而且也有很多服务是真正的细致到家，一旦业主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氛围与服务方式，他就潜移默化的的被向阳植入了我们写好的生活方式。物业费也是向阳比重越来越大的一块蛋糕，我相信在以后的房地产竞争中，客户会越来越关注物业服务的。”

“你们怎么避开70/90的？”余晋阳对这点有兴趣，设计院连同开发商经历的那个限制户型面积占比规定的阶段真是苦不堪言，产品趋于同化，消费者选择少，市场无聊至极。

余清明仰头把可乐喝完，“不然孟局怎么会在球局。”

余晋阳撇撇嘴，“小余总，真是厉害！想当初我们几个甲方想打擦边球都没成功。”

“怎么样，给你留几个房间，挑中哪间，我照家里的给你布置？”余清明拿过晋阳手中的半罐可乐，“少喝点吧，待会儿吃不下饭妈要说你，你肯定把我供出来。”

余晋阳绕过他，开门走到院子里，又回到门口，“你这里嘛，不错是不错，但是和家里比起来，也没多大优势啊！”

余清明盯着她看了几秒，“雪纳瑞还是金毛？萨摩耶还是拉布拉多？”

“真的假的？！”门口的人高兴的跳起来，一下冲进去，“什么时候？”

余清明推着人走出去，随手关好门，“看你表现喽！”

眼看着假期就要结束，余晋阳神神秘秘的宣布，她要为全家人做一道西餐。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半上午拖回来几大袋食材调味品什么的，往厨房一丢，外套往外一扔，严正声明不许任何人进厨房，门关起来便一个人开始整活。

好久没做了，有些生疏，前一晚写了好几份菜单，删删减减，一边回忆一边修改，终于整理出一份大家应该会喜欢的西餐，当然在调味品的选择上，还是做了小小的适合中国人口味的改动。

几个老太太过个一时半刻的就去厨房门口晃悠一圈，弄得和监考老师似的，余清明躲在书房里忙，余中新从外面散步回来后就去书房找儿子，两个人一直到快十二点才出来。一看，餐桌上一只盘子都没有。

余清明调侃道，“爸，要不要打赌，赌十二点半咱们家大厨能不能端出一道硬菜？”

余中新也笑，可是又不想长儿子的风头，“再怎么样，阳阳也是一个人独立而且主动为大家做大餐，你呢，你有没有煮过一碗面条给你老爹吃？”

“哎呦，行行行，就阳阳最乖！”余清明从小就知道父母对他俩的定位，“爸，儿子我还是很了解你的，你很想和我打赌的，对不对？”

余中新忍不住大笑，“那我就说十二点半阳阳从厨房里出不来！”

“爸，你这不耍赖吗？哦，阳阳不是最乖嘛，你不是该力挺到底吗？”余清明没想到老家伙狡猾得很，“行，那赌注就由我来决定，没问题吧？”

“你说你说。”

“我赢了，一年之内家里的长辈不准插手我和阳阳的个人问题，越南的项目你要同意我做。你赢了，未来一年公司的事务不论大小我照你说的办。”余清明的神情变得极为认真。

余中新盯着儿子严肃的脸看了一会儿，点头，“行，一言为定。”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盯着立在墙角的古董座钟，一言不发。

老太太们见状，也都凑过来。“父子俩打坐啊？”

眼瞧指针将半位，余清明拿着手机把玩，余中新在一旁打击道，“对时间啊？放心好嘞，准的很。”

余清明起身走回书房。

“逃掉了，看到了吧，这小子输不起。”余中新得意的和老太太们炫耀。

话刚落地，卢利莉盯着座钟倒计时，搞得一堆老人都紧张起来。

忽然厨房外的吧台传来一阵狗吠声，大家四处找寻，“哪来的狗？”

厨房门哗啦推开，里面忙碌半天的人冲出来，兴奋的问，“狗呢？在哪里？”她直以为哥哥速度这么快，就把狗狗带回家了。

余清明从书房出来，点点座钟，“爸，我赢了。”

“什么？”余中新左右环顾，方知上当，“你作弊！”

余清明走到吧台把自己的手机放口袋里，对一脸懵的余晋阳说，“饿了呀，大厨，跑出来干嘛？”

卢利莉走过来，笑着说，“阳阳，要不要帮忙？西餐比中餐简单的，妈妈可以帮你的。”

余晋阳连忙摆手，“你们快去客厅坐好，我不喊不许动！都好了，在摆盘呢，等着吃大餐吧！”

人又急匆匆跑进去，哗啦一声隔绝世界。

余清明倒是不往客厅去了，总要留给老爹一些空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