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腌菜炒口蘑、杏鲍菇葱松烧、黑松露绣球菌、葱油秋葵豆腐、冰糊野米羊肚菌、竹灵山珍、青豆慕斯、海苔洋蓟、香菇板栗、三鲜豆皮、竹荪四喜卷、清拌小甜豆鸡米头、荷塘雨花汤圆、葵花藜麦羊肚菌、椒麻翡翠春笋、桃胶山珍闷瓦罐.

余晋阳看着铺满一桌的精致菜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尽快辞职，回家有吃有喝，关键是白吃白喝，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

矫揉造作的做一个请的手势，余清明拿起筷子，夹一点笋到她碟子里，“你别演了，就我一个观众。吃吧，我不饿。”

余晋阳笑得得逞，不仅逐一细细品尝，还给出详尽的口感描述，若非余清明是熟客且真不饿，还真的经不起她这番操作，当然最终还是让他清场了。

两人在小院里散了几圈步，余清明看看手表，说，“走吧，带你去消食。”

“好啊，虽然是素食，我也吃得太多了，真的要肥死了。去哪里？”两人上车，余晋阳一边拉上安全带一边感慨勒的喘气困难。

“打保龄球。”

“哇，我都怀疑一弯腰能吐出来。”

余清明看她夸张的伸直脖子笑了一下，“怎么没给自己买条大金链子？”

余晋阳脸皮厚厚的抬起手腕笑眯眯道，“哥哥已经买了手链，下次配一套嘛！”

“好。”余清明宠溺的答应，“我都没收到信用卡账单，你把年终奖都花的差不多了吧，我转你卡上。”

“不要，这是我的心意嘛。”余晋阳实话实说，“虽然付钱的时候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肉痛，可是真的很爽啊！而且大家打开礼物的时候，哇，又意想不到又开心，我就更觉得这年终奖花得值了！”

“是挺值的，老余当了一辈子土老板，结果到老了终于逃不过大金链子的命运，你还真给他弄了个土老板的刻板印象，下次是不是该送扳指和手串了？”余清明忍不住嘲笑她。

“你懂什么！”余晋阳瞪他一眼，“没听大姑说嘛，黄金压邪，而且还能增值，还夸我会买呢！”

“是是是，你最懂得哄老家伙们开心了，反正你买个什么他们都能想出夸你的词。”余清明笑，“对了，你隔壁的房间留给你当书房，你是想打通做个套间，还是就这么用？趁你回上海交接工作，我找人装修一下。”

“不用重新装修了，影响爸妈休息。给我换张大一点的书桌就好，沙发拿掉，加一张拼图桌和我的画架放在一起，书柜旁边放张伊姆斯躺椅，我要躺着看书，书柜就用现在的吧，暂时这些，其它等我回来先用用想到再说。”余晋阳边提要求边在脑子里模拟书房的布局。

“没问题，余大建筑师。”本来要调侃两句，手机来了电话，“喂，路上呢，快到了，你们先开局吧。行，行。”

“还有其他人啊？”余晋阳立马拉下镜子，“在家的时候干嘛不说，我都没化妆。”

余清明见她有点在意又不高兴，解释道，“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大人物，我几个高中同学，都同龄人，没什么好注意的！”

还好包里塞着之前的一支口红，余晋阳马上仔细地涂口红，啧，差了眼线，她最近吃得好睡得好，瓜子脸又变圆了，不画眼妆显得非常幼稚，当然在余晋阳心里不是幼稚这个词，而是两只圆眼睛在一张白朴朴的圆脸上，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发糕上点了两颗葡萄。真是懊恼！被他气死！

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是是，我又不懂了！”余清明嘴上随意应承着，心里根本不在意，将车子直接开进地下室。

今天组局的是余清明的高中校友、这家会所的老板谭峰堂，赴约的有住建局的孟岩、市设计院的张兴远、宁发银行的李特，以及余清明。除了谭峰堂，其他人都携家眷，是故余清明带着余晋阳到的时候，大家也都默认是他女朋友。加之余清明介绍的时候只说了晋阳，更让人没有想过其它可能。

“堂主说你在他这里存了一瓶很不错的红酒，怎么样，今天就拿这个当赌注？”张兴远提议。

余清明换好鞋子，说，“我是没问题，一瓶酒嘛！那各位仁兄呢？堂主，你们趁我晚到这两分钟的当口，有没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

堂主就是这家会所的老板谭峰堂，看着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身运动服理个小平头，一副大龄男大的样子。“学弟，这你就别担心了，向阳的荷塘美庐，大家都要保驾护航的，我们李行在你来之前可是明确表过态的，今天这局就好好玩！”

几个男人打球次要，攒局是真，余晋阳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带到这种场合，也不好当跟屁虫。张兴远的老婆很热情的把她拉到她们那堆聊天，张太太和孟太太显然比较熟，而且年纪看上去差不多，聊了几句就说到孩子，都是上初中的年龄，李太太看着比自己都小两岁的模样，穿的也最时髦，和李行明显是老夫少妻，见她尴尬，便主动聊天。

李太太聊到上学时旅行，遇到彼时还不是行长的李特，讲他们一见钟情，今年计划再去羚羊谷一次过纪念日。提到羚羊谷，余晋阳在美国时去过，两人便顺着这个话题聊到美国的留学生活，加之年纪相仿，总算不必进行尴尬的社交。

李太小学毕业就被送去洛杉矶一所私立名校，接受美式教育，擅长运动，整个人非常阳光自信，余晋阳完全理解比她大很多的李行为什么会爱上她。

“晋阳，我总觉得你眼熟，也许你来洛杉矶玩的时候我们见过。”李太这句话到并非一味套近乎，晋阳的娃娃脸很有辨识度，千禧年前后超模圈非常流行这种外型，若非晋阳的身高，她真的要怀疑她们拍过同一本杂志了。

余晋阳笑笑，“也许吧，你知道的，西雅图雨水太多，好多人放假都跑去洛杉矶晒太阳！”

“对极了！西雅图毕竟是美国的英国嘛！”李太笑道，“我去玩过一次就不要再去了，真的不喜欢阴雨天，到现在我都认为洛杉矶的落日的全世界最美的。”

余晋阳点头，“洛杉矶的确很美，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旧金山，当时我刚去美国第二年吧，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

“对对对，我就说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旧金山华人大游行！对不对？”李太激动地打断她，“我们从市政厅一路到金门大桥，唐人街的林老板开着车沿途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每个人都高举五星红旗唱国歌，我还举了印着克林顿道歉的纸板，哇，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两人的记忆回到多年前，余晋阳看到新闻后气愤不已，在网上看到旧金山华人要举行抗议游行时便撬了下午的课自己做了横幅，坐了夜车连夜赶到旧金山。到达集合点的时候路上已被组织起来的华人游行队伍堵满，大家喊着口号一路浩浩荡荡向美国人宣传他们的国家对中国做了什么恶行，很多美国人都被当地舆论洗脑认为只是以外，少数人在被华人科普后表达同情也加入游行。

警车一路跟随，一直到金门大桥，那里一向是游客必到景点，游行队伍到达的时候刚好赶上日落。那天的太阳像烧起来的似的将周围的海与云点燃，桥的那端燃烧了、沸腾了，化为金、化为血，照着每一个人的脸庞。大家疲惫却亢奋，愤怒而热烈，那是十几岁的余晋阳第一次在异国他乡具象的感受到什么是中华民族，什么是爱国。

那天的落日气势磅礴，也许添加了她的情感因素，也许有时间滤镜的加持，但是在余晋阳的心中，那天的落日就是她见过最美最有力量的。

当她又坐了夜车赶回西雅图的家时，清晨的细雨打湿了一个刚刚经历了特别的人生经验的少女的头发与睫毛，等待她的是一脸怒意的周晓。

“你去参加抗议游行？还告诉Murphy！你不知道他爸爸是我的大客户吗？”周晓穿着衬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起居室中央。

余晋阳急忙道歉，“对不起，昨天太赶了，我没有回家告诉你们，请Murphy帮忙转告，下次不会了。”

周晓把咖啡杯用力的一掷，棕色的液体很快在晋阳的裤子晕染成一片，“我的大客户都是白人，我们辛辛苦苦买的这栋房子也是白人区，你上的学校基本也都是白人，你没想过为什么吗？你是要毁了我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融入的圈子吗？”

余晋阳对自己大腿的热烫感觉已经麻木，她不解的问道，“我不理解，我做了什么会毁了你的一切？”

“你真是蠢啊！你去抗议什么我问你？你抗议美国政府，你抗议美国总统，我们已经是美国人，你在抗议什么啊，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干什么啊？你让我的美国同事朋友怎么看我啊？”周晓歇斯底里的对着晋阳厉声指控。

经历了连续两个通宵夜车、一整个白天游行的余晋阳好像被雷劈一般僵在那里，她的一腔热血一大早在家里被母亲一盆冷水浇的心惊肉跳。“我们是中国人啊，即便拿了绿卡我们也是中国人啊！妈，是我们祖国的大使馆被他们故意炸了，是我们的同胞牺牲了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敢这么瞪着我，你怎么敢？”周晓几步上前就掐着晋阳的腰用力拧，“你搞搞清楚啊，你现在是在美国，人家叫你什么，叫你Jessica，你以为谁会给你撑腰啊！”

余晋阳推开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一直以来她只是以为周晓看不上她，她比不上Rebecca优秀，为此，周晓也看不上余中新卢利莉，认为他们教育理念落后土老帽，即便是赚钱也只会赚辛苦钱，周晓瞧不上他们一家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瞧不上自己的祖国，会担心为祖国呐喊而影响自己的社交关系！

她以为周晓一大早在这里等她是因为青春期的女儿夜不归宿，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心与生气是必然且正常的。事实证明她又错了，周晓从未关心过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

“用不着你为我撑腰，当然，你也不会。”余晋阳硬撑着发抖的声音，“从今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的社交场合，也不用拉我表演完美移民家庭。你真的太令人寒心了！”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周晓，她之前从来不打晋阳的脸的，这下忽然扑上来啪啪两个巴掌将晋阳的脸抽的通红，“你和你那个短命的爸一个德性！祖国、祖国，你现在能住在这样的房子、读这样好的私立高中，都是我给你的，不是你那个祖国给你的！要不是我把你带来美国，你就跟着你那没用的养父母喝西北风吧！不要以为自己有多高尚，没有我你试试看，你早就被流浪汉撕了！”

“不准你骂我爸爸！我爸爸是为了救人牺牲的！”余晋阳第一次动手推了周晓。

周晓看着她双眼通红的模样忽然笑了，“牺牲，对，你爸爸就是那么蠢，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命搭上。Jessica，余中华已经死了，你是我周晓的女儿，你不要学他，你要像我啊！女儿都像妈妈的，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啊？啊？”

余晋阳看着她忽然又变得着魔一般的神情，向后退去，却被周晓一把抓住头发拖进储藏室。

“晋阳，你还记得庄叔吗？那个讲起英文一口广东味的胖大叔。”李太欢快的语调将余晋阳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到现实，“咦，你的脸怎么了？”

余晋阳用手背贴到脸侧，烫烫的，“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余晋阳神情有些恍惚，从保龄球馆一侧出去径直走到后花园，室外明亮的初春午后阳光将整个人照射的暖洋洋。不远处有人抽烟，此时此刻正是她一向讨厌的烟味连同阳光一起将她拉回人间。

余晋阳拿出手机照了照，脸红已经褪去，也不再发烫。

终有一日，当她再回忆起那天的经历时，不会再产生应激反应。

这一天不会太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