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道：“夜阑，送公主回宫。”

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夜阑，一瞬便到了苏沅跟前，不容她拒绝，比出一个请的姿势。

苏沅也不想待在这，头也不回忿忿然离开。

等她走后，陆忱信步走到周恕身边。

“查的怎么样了？”

周恕抱拳：“回督主，九公主的马在金明池后的树林里暴毙，仵作正在查验。”

“马奴呢？”

“为九公主执马的马奴，目前头部重伤昏迷。”

陆忱略略点头：“把这件事尽快查清楚。”

周恕应下：“是，督主。”

陆忱瞥了眼他身上的伤又道：“她应该是解恨了，你以后仔细点当差。”

周恕低着头，小声嘀咕：“是督主解恨了吧！”

陆忱耳朵一动：“你说什么？”

周恕大懊，忘了督主耳力极好，仰头干笑道：“没、没什么。”

*

苏沅回宫后，没有往自己的延晖阁去，而是绕道母亲的箓竹轩。

昨日从坤宁宫走的匆忙，也只在半道上和令妃虞重华表达谢意，而后就被陆忱提溜去阅景楼罚跪。今日又遇着事，心里担心母亲的紧，一定要过来看看才安心。

箓竹轩里沿着院墙成片的绿竹，过了春分后长得异常茂盛，等到了酷暑时机定能遮去不少暑气。

苏沅走近正厢房，在庑廊下候着的宫女给她行礼。

窗牖开了半扇，苏沅听见女子的交谈声。

她心下一喜，免了宫女的通传快步走了进去。

“桐姨也来了。”

唐瑾桐与宋氏两人坐在临窗的雕玉兰纹的罗汉床上，见到苏沅各是吃了一惊。

宋氏赶紧拉下卷起的衣袖，慌张起身给她的女儿请安，唐瑾桐也同时站了起来：“哲城公主安。”

“娘，桐姨，不必拘礼。”苏沅赶紧去扶两人。

宋氏虽为苏沅的生母，但按大鸢宫规，有了正式册封的公主，嫔以下宫娥皆要对其行礼，亲生母亲也不例外。

“这里又没有外人，娘何必对我行礼。”苏沅扶宋氏坐下，回头和站着的唐瑾桐道，“桐姨也是。”

宋氏与唐瑾桐相视一笑，没有应她的话。

苏沅知道她们有她们的原则，只为不给她添麻烦，所以说归说，但从不强求。

回想起刚进来的那一幕，她问母亲：“娘，你的手怎么了？”

“没……”宋氏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把手往身下藏了藏，“没什么。”

苏沅自是不信，欲拉她的手查看。

唐瑾桐赶紧出声阻止：“公主仔细着些，别碰到敦昭仪的伤处。”

伤处？

苏沅连忙拉过母亲的手，一掀衣袖，小臂上斑驳的紫痕刺入眼中，心下一紧，问道：“这是怎么伤的？”

宋氏不肯说，苏沅回头看向唐瑾桐。

唐瑾桐沉吟片刻，劝宋氏：“别让九公主担心了。”

转而对苏沅道：“这伤是昨日被坤宁宫那两个恶奴掐的。”

苏沅记起，那时苏倾要以下犯上之罪把她处置了，母亲不顾危险挡在她身前。

想到这苏沅鼻头一酸，跪在宋氏脚边，呜咽道：“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替女儿受过。”

“沅儿最孝顺了。”宋氏抱她起来，揉着她头顶柔软的发丝，絮絮道，“怪只怪我是个没用的娘，在这后宫给不了你任何帮助，还成了你的拖累。”

宋氏见女儿如此伤心，只叹自己没本事，两人差点哭成一团。

唐瑾桐也是心酸，但好在她是医者，说了句中肯的话：“都是皮外伤，上了活血化瘀的药过两天便能痊愈。九公主和敦昭仪莫要伤心了。”

苏沅收了收眼泪，轻轻点头，又问母亲：“娘跟令妃娘娘回了琼华宫可还有事？”

说起令妃，宋氏蹙紧的眉头松了开来，摇头道：“到了琼华宫，哄了两下，十七皇子就睡了。令妃娘娘回来还赏了我不少东西。”

说到这，宋氏总结性地感慨道：“令妃娘娘真是人美心善。”

额。

人美，她承认。

至于心善，她：“嗯……”

她们母女俩长期居住在北三所不与人打交道，毫无城府心机。要不是自己重活一世，到此刻仍是个傻的。

在这后宫，没有价值的人，谁会对你真心的好。

话正说着，厢房里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见到苏沅先是一愣，举止局促地给她行了个礼：“妾见过哲城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苏沅道：“免礼。”

宋氏问她：“姜美人何事？”

姜美人乖巧回话：“妹妹新绣了个花样，想给姐姐瞧瞧。”

看了眼苏沅，继续道，“不知道哲城公主在，妾不打扰，先回了。”

说完又福了福身，正准备走，听见苏沅说：“不打紧，姜美人双面苏绣可是宫里的一绝，我也正想瞧瞧。”

姜美人停住脚步，疑惑道：“哲城公主怎知妾会的是苏绣？”

完蛋！

又说漏嘴了。

苏沅下意识朝站在门边候着的夜阑看去。

虽说夜阑此刻脸上没什么异样，但每每都是这种情况，不知道她什么会去陆忱那打小报告。

算了，说都说出口了，找个理由圆过去吧。

不等她张口，宋氏替她道:“大概是我说的，阿沅许是听到一两句。”

姜美人点头，招来身后的宫女，把绣好的绢帕端到苏沅面前。

“拙技不才，还请公主指点。”

苏沅拿起放置在竹篓里的绢帕，素白蜀锦的底，在一角绣了一朵绛色罗裳绿色襦，色彩形态极为明艳的红牡丹。

最特别处，两面竟是不一样的花色形态。

“你绣的牡丹真是惟妙惟肖。”苏沅夸道。

姜美人脸色一白，诚惶诚恐道：“哲城公主认错了，这是芍药。妾不敢绣牡丹。”

也是。

整个皇宫只有皇后才可以用牡丹花纹，这是恩宠正盛的令妃也不敢僭越的祖制。

姜美人见苏沅似乎喜欢，讨好道：“公主若是不弃，妾愿敬上公主。”

苏沅不想乱收东西，刚要拒绝：“还是不……”

听出她意思的姜美人瞬间红了眼眶，宋氏是个心软的，帮姜美人说话：“沅儿收下吧，这也是姜美人的一番心意。”

苏沅定睛再看了看帕子。

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自己会记得一个从未被父皇宠爱过的女人绣技一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