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崧一路引苏沅往府内正厅去。

到了第二进，五间九架的宅子，要知道，钦安帝在做燕王时，他的正厅也不过三间七架。

苏沅提起裙袍，手轻巧地搭在陆忱前臂上，边走边默数着台阶数。

到了顶端，似无心叹道：“梁国公家的台基都快赶上父皇的紫宸殿了。”

苏沅此言一出，杨云崧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这九公主是无心之语，还是有这身旁的授意。

“哲城公主此言差矣，《礼记》记载，厅堂前的台基，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臣岂敢逾越祖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杨云崧笑道，说法似早有准备，“臣这地势高，才给了公主这样的错觉。”

苏沅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陆忱微微侧目，余光盯着少女杏脸桃腮，眸底的思量浮了上来。

正厅里的家什装潢倒是规规制制，挑不出毛病。

杨云崧请苏沅上座：“哲城公主这边请。”

苏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装单纯道：“妙仪在这？”

杨云维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言道：“公主何出此言，小女病重，岂会在外院候着？”

“云维！”杨云崧喝止自己弟弟的出言无状，转而对苏沅拱手道，“臣知公主对妙仪厚爱，可妙仪实在病重的厉害。”

说完，吩咐下人请来府医。

早在院外候着的府医听见主子召唤，赶紧进入正厅。

向人群中间身份最高的苏沅叩拜：“草民见过公主。”

苏沅正色道：“免礼。”

府医起身，杨云崧提醒他道：“且把妙仪的病情详细告知公主。”

府医又是一拜，娓娓道来：“三小姐离宫回府后，突发心厥昏迷，草民竭尽所能，也只暂时维持了三小姐性命。”

苏沅问：“因何有此病症？”

府医回：“老朽不才，至今尚未查清，不过……”

不等他说完，苏沅接了句，旁人听不懂的话：“那正好。”

杨云维性子急，冲上前：“公主此言何意？小女命在旦夕，您却在咒骂她。”

陆忱一个侧身，插在两人中间，冰凉的眼底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却是让人冷彻心扉，戾色道：“杨参将，您这是要做什么？以下犯上吗？”

“厂丞言重。”杨云崧见形势不妙赶紧打圆场，“舍弟爱女心切，言语冒犯处，还请哲城公主与厂丞见谅。”

“怎么会？”

苏沅从陆忱背后探出头，眼睛闪闪：“我想说的是本公主正好带了掌管司药司的女官，可为妙仪诊治。”

说着招来跟在身后的唐瑾桐。

见是个女子，杨云维不屑的眼光扫过她：“我府府医乃是秦医使同门，岂是小小女医可以比拟？”

质疑她带来的人就是在质疑她，苏沅倒也没恼，而是俏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杨家女子，岂是给奴婢练手的？”杨云维接着道。

“杨云维！闭嘴！”

听自家弟弟说话太不像样，杨云崧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吼他。

有个猪队友，少活好几年。

“还请公主见谅，真是仪儿的病重经不起折腾，公主有心来探望，微臣一家感激不尽，待日后仪儿恢复了，等当面给九公主言谢。”

别看杨云崧举止言语恭敬，不过是与杨云维一唱一和唱双簧着。

说到现在为止，就是不想让苏沅见杨妙仪。

朝堂上推诿扯皮的事司空见惯，但陆忱怕苏沅应付不来，刚要开口，只见少女的手在腰间用力一扯。

一块金灿灿的牌子怼在杨云崧的眼皮子底下。

“本公主一进门就说直接去看妙仪，梁国公却在这推三阻四，难道是要违抗圣意吗？”

苏沅站在正厅中央，一副见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模样。

杨云崧定睛一看，正是圣上的“不管专属”。

见牌如见圣驾，众人纷纷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忱给她腰牌原意是怕杨云崧狗急跳墙防个万一留她保命用的，她倒是沉不住气被人三言两语就掏了底牌。

还真真是个孩子。

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陆忱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宠溺的笑：“殿下，梁国公绝非此意。进门他就说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您想上哪就上哪。”

顿了下，低头问跪着的杨云崧：“杨公，您说是不是？”

杨云崧边擦着额头冷汗边回道：“是是是。正如厂丞所言。”

原以为这个九公主因着钦安帝要堵天下悠悠众口收揽民心，才得了恩典册封。

竟没想到钦安帝对她是真宠啊！

“不管专属”，有了这皇帝的腰牌，调动三军都是可以的。

“梁国公快请起。”

苏沅明白陆忱此番话看似在为杨云崧开脱，实则担心杨云崧日后以此弹劾自己，所以赶紧顺着他话道：“我与妙仪相识一场，在进学时又惺惺相惜。”

说到这，假意抹了把子虚乌有的眼泪，继续道，“我今日要见不到她人我何以安心。回去后如何和父皇交代？”

杨云崧迟疑：“陛下他……”

这几年钦安帝对他态度的转变，杨云崧不是没有察觉，所以今日苏沅突然到访，又带着陆忱和锦衣卫，他自然心有芥蒂。

“父皇仁慈，怎会因为贵妃娘娘的一时之错而忘记功臣。”凡事先把皇帝顶在最前头总没错，“本公主虽受过贵妃娘娘的牵连，但本公主始终认为此事绝非杨家之过，而且敦昭仪也非常喜爱十七弟。”

话都说到这份上，杨云崧又是一拜：“陛下仁德皇恩浩荡，公主情义深重，是臣思虑不周。”

这时，从南侧门洞进来个行动鬼祟的婆子，与府医说了些什么。

杨云崧余光看见，府医向他微微点头，他随即道：“臣请公主移步。云维送公主。”

苏沅颔首，走了两步发现陆忱没有跟上，回头唤他：“督主？”

陆忱听命上前，在苏沅开口前，回她：“再往里走便是杨府内院，奴婢不便前往。”

苏沅抽了抽眼角。

今日是谁顶了个阉人的名头，闯她闺阁寝卧来着？

现在和她说不便，鬼才信。

这话苏沅自然是不敢问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的。

“那好吧。”苏沅讪讪道。

知道陆忱不去，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一个内宫深院住着的小丫头片子有何可惧。

刚要走，苏沅垂下的手腕被人扣住，轻轻往后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