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刚报申时，苏沅携唐瑾桐晃晃悠悠地朝东华门走。

还别说陆忱那两下手法真有点东西。

现在她的膝盖不肿也不疼了，走起路来比之前还要利索，像是丢了拐杖的老太君健步如飞。

快接近东华门时，远远看见一袭红衣像是个嶙峋的赤玉雕影立在偌大的广场内。

与连绵不绝的红墙融为一体。

一行人走至他面前，陆忱躬身行礼：“哲城公主。”

双手奉上牙牌。

苏沅扫了一眼，明黄色镶嵌着红绿宝石，上刻“不管专属”四个钦安帝御笔的字。

心下一惊，竟是父皇御用的腰牌。

愣怔间，只见眼前陆忱身子一低，听他道：“奴婢为殿下系上。”

不容她拒绝，苏沅腰间的描金缀珠香罗带一紧，她脑中忽而掠过在寝卧里的那一幕，腰肌下意识瑟缩。

像是觉察出她的异样，陆忱微微抬眸，看向她紧张到发颤的腰，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飘至他鼻下。

深邃的眸光愈发的黑沉。

再直起腰的时候，陆忱的脸恢复如常。

松了一口气的苏沅向他微微点头：“有劳督主。”

而后继续前行。

唐瑾桐路过陆忱面前时，顿了下眼神。

秉笔的脸被谁扇的？

那么小的手掌印，总不能是钦安帝的吧？

夜阑路过陆忱面前时，不忍直视。

督主脸上的红痕怎么还没退？

东厂里不是有上好的治伤药吗？

苏沅走了两步，察觉不对劲，回头向后看去，陆忱亦跟在身后：“督主不必送了。”

陆忱淡淡道：“奴婢与殿下一同前往。”

蛤？！

出了东华门，一驾鎏金雕梁画栋的鸾辂正等在面前，随行的还有一仗锦衣卫和坐在车辕上的周恕。

苏沅眼皮跳了跳。

知道的她是去探望进学同窗，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厂去抄家。

周恕跳下车辕，陆忱一个眼神，他立即屈身跪下。

陆忱抬高手臂伸到苏沅面前，低声道：“殿下请上车。”

唐瑾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可是东厂副使，一品大员到他这，都得哭爹叫妈的求饶，可眼前却在给九公主当脚凳。

再观苏沅，神色坦然无半分惊讶。

马车内很宽敞香炉软垫一应俱全，苏沅叫上唐瑾桐一起，而陆忱则步行伴在马车旁。

白皙肌肤下浮着浅浅青色的手撩开窗牖上的蓝色绉纱。

远远看去，他的身量比一般人略高一些，眉深目俊轮廓利落。周身冰清气质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他就静静地独自一人前行。

蓦地身后传来声音：“是九公主打的？”

苏沅眼神迷茫一时没接上唐瑾桐的话，但她脸上的神色已经承认了这件事。

半晌，苏沅讷讷道：“我不小心的。”

她不敢说出是为了什么事，怕被桐姨笑话自己的大惊小怪。

在大鸢后宫里，内侍为后妃伺候沐浴更衣是再平常过的事，自己不过是被陆忱掐了下腰，还是因为扶摔倒的她。

那一巴掌多少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唐瑾桐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伤你？”

苏沅摇头。

唐瑾桐看着她渐渐泛红的耳根，脑中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个荒唐的念头。

以现在秉笔对九公主的态度，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这时，陆忱冷冽的目光转向昏暗的窗牖内。

抵着绉纱的手猛地缩回。

陆忱眸色一沉，唇角勾起无声的笑。

公主仪仗到梁国公府大门时，得到消息的杨云崧杨云维两兄弟和一众仆役已在门檐下等候多时。

杨云崧看见陆忱走在马车边，瞳孔一缩。

侧身的三弟杨云维同样面有惶恐，与大哥附耳道：“大哥，他怎么来了？还带着那么多锦衣卫。”

当年钦安帝在北直隶屠自己侄子广泰帝登极后，为防有人效仿自己，特在皇城内设立二司仪鸾司拱卫司分管十二卫为其禁卫军。

起初锦衣卫属仪鸾司执掌御驾仪仗，所以公主出行钦安帝特赐御用仪仗不是不可能，但陆忱同时出现，谁知道他这个特务头子不是带着任务来的。

杨云崧吩咐道：“等人进去了，抽调点杨家军精锐来充当府兵，以防不测。”

说完他立即换了副嘴脸，急急走下台阶，不待马车停稳撩袍跪下，叩拜道：“臣恭迎哲城公主。 ”

其余人等以杨云崧为马首，跪地行叩拜大礼，异口齐声道：“恭迎哲城公主。”

唐瑾桐先下车，为苏沅撩开明黄色螺纹细布帘。

杨云崧微微抬眸，最先看见一双绛红色翘头履踩着锦衣卫千户周恕的背走下马车。

视线顺着鞋略略向上，黛青球路纹百迭裙上压着缠枝花草玉帔坠。

只能看到这，便听一道如玉珠落盘的女声道：“梁国公免礼。”

杨云崧谢恩起身，总算是见到了害他长女被禁足，外孙寄人篱下，自己失去两个都督府的“罪魁祸首”。

杨云崧脸色算不得好看，但怪只怪当时杨家军里的确是出现了上级肆意凌辱士兵的丑闻，他们只能认下这个栽，还得笑脸相迎。

外臣很少能见到公主，尤其像苏沅这种被钦安帝遗忘了十六年的公主。

从前只听贵妃略略提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野丫头。

如今见了，眉下苏梅红，两颊薄铅粉，飞霞点半唇，如这春日的桃花瓣层层晕开，煞是迷人。

虽有龃龉，但仍不得不叹一句，英英肯似焉支贵啊！

与苏沅行过礼后，杨云崧转而对陆忱拱手，试探问道：“厂丞怎么也来了？”

陆忱淡淡回道：“圣上恐哲城公主此行碰上什么阻碍，特命奴婢随行。”

这话虽说的轻，但字里行间极不给杨云崧面子。

什么叫碰上阻碍，难道他们杨家会寻此机会报私仇不成吗？

就算有这心思，也不会在这青天白日自己的地盘上。

“你——”

别看杨云维四十不惑的年纪还是沉不住气，当即要横眉倒竖，长兄杨云崧快一步挡在他身前，与陆忱客气道：“厂丞真是会说笑。老夫这能有什么阻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想来便来。”

苏沅闻言嫣然一笑：“那就请梁国公带本公主直接去看望杨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