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拧着手里的帕子，沁着潋滟水光的眸子自然而然望向先生那一处。

他赤裸着上半身，俯身躺在行军用的简易木床上，白皙的背部上一条皮开肉绽的刀伤。

看来白虎没伤到先生，有人却趁乱蓄意报复。

背上的血顺着他垂在床沿下的手蜿蜒出一条长长的红丝线，谢澍看见少女脸上惊惶的神情，抬手想安慰她，嘴角扯了扯，却是无力地发不出声。

这样的画面让苏沅的记忆一下回到了上一世见先生的最后一面。

他也是这么倒在床榻上，被红衣男子逼的口吐鲜血，映在他眼眸里的天光渐渐黯淡，活着血沫子嘴对她喊道：“走，阿沅，你别管我，走……”

那时她最后是被陆忱的手下拖出先生的寝卧，而这一世她要自己选。

在救治谢澍的另一侧，陆忱端坐在垫上裘皮的圈椅上，陈示善眼见着九公主与谢少事眉目传情，低声请示：“秉笔，奴婢去把殿下请过来。”

深邃晦暗的黑眸直直盯着少女的方向，脸上面无表情，但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渗血。

牙齿缝里幽幽吐出两个字：“不必。”

感觉到另一侧强烈目光的苏沅，回眸对上男人的视线。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刻眸中翻涌着暗潮，不是纯粹的阴鸷狠戾，还夹杂了些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期冀与……祈求。

就像是被遗弃的狗子，求你看看它，又要维持可笑的自尊。

翘头履甫一动，陈示善听见身旁一声沉重的喘息。

看见九公主朝这边走，他也是长长吁了口气，自觉地退开。

苏沅一手从东厂厂医黄宵手中接过上药的工具，一手执起陆忱受伤的手。

陆忱的手很凉。

苏沅的手刚刚好比他暖一点点。

平日里弄的她要生要死的手，如今安安静静地搭在她手心里。

让苏沅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拿着沾了药粉的毛刷为手背上的抓痕细细上了一层药。

再低头靠近，温柔地将药吹干。

少女弯腰低头时，未来得及整理过的一缕碎发扫过陆忱手腕上的肌肤，搔得他心痒痒的。

可他还是没忍住问：“不去看谢少事？他伤的可不轻。”

越是担忧什么，越是不受控制地想去确认，可结果往往是不能承受的。

简直就是自作自受！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有什么触动，或至少脸色难堪，可苏沅连上药的手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继续熟练地为他缠上纱布。

嘴里慢悠悠地说着：“谢少事那边有那么多御医照顾，我去了倒显得碍手碍脚。”

顿了下，抬眸看他，诚恳又专注，“督主是父皇的近臣，父皇时刻需要督主的伴随。

手伤若是不愈，怕是有诸多不便，而为父皇分忧是做儿臣的本分。”

看她小嘴叭叭，陆忱气得想笑。

那她刚刚一副要与人同生共死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行帐里沉默的人都是在宫里混久有眼力劲的，也有才入宫办差没几天不谙世事的，在那叽咕。

“他才多大的伤，退一万步讲，谢少事猎得了白虎可就是九公主未来的驸马，怎么一眼都不来看……”

话没说完，正在为谢澍缝针秦治岳恶狠狠地瞪了那新来的医士一眼，恨不得将手里的针缝住他的嘴，好叫他永远不用开口连累大家。

陆忱勾了勾唇，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朝着那不知死活的医士走去。

“你、你们要干什么？”被夹在两人间的医士大叫。

可他周围的上司老师一律采取回避的态度，撇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生怕东厂厂督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将太医院一锅端了。

人“请”走后，行帐内一度阒然无声。

而帐外，闷棍与惨叫声交替响起，差不多十下后，再无声息。

短短的一盏茶功夫里，太医院的大夫们各个噤若寒蝉。

陆忱挑了一眼身侧低眉顺目的少女。

随后抬手，反复看了看包扎精致的手背，似笑非笑问她：“求奴婢什么？”

苏沅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她敢说求他放过先生，那就是自寻死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况且有这么多人在，只要她不求情，先生一时半会不会有事。

所以她大胆说出口：“能不能给那白虎治一治？”

对于她的这个请求，陆忱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她为了个畜生骂他畜生不如。

可她一提白虎，陆忱就想到谢澍即将成为她的驸马，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两手交叠，拇指不停刮蹭着纱布上毛糙的纹路。

他不说话，苏沅看不透他心思，觍着脸继续道：“父皇只说是要猎白虎，并没要它死的意思。况且白虎是四方神兽之一，若是死了会给大鸢带来灾祸。”

樱桃小口开开合合，男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

而少女白着张小脸，惴惴不安地等他答复，像极了要口吃的小兔子，乖巧粘人。

看的陆忱内心无声叹了口气。

真是拿她没办法。

陆忱点名道：“黄宵。”

一名花白山羊胡须，藏青道袍的男子应道：“督主请吩咐。”

“你去看一眼。”

黄宵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缓缓道：“督主，属下虽有麻沸散，但白虎天性凶猛，怕是轻易接近不了。”

“我可以。”赶在陆忱开口前，苏沅抢着回答，“我可以让它安静下来。”

一时众人齐齐看向她，眼神有诧异，不信，担忧……很复杂。

也是，谁信一个娇滴滴的公主能制服猛兽。

别说白虎了，就是豺狼鬣狗也能轻易把她吃了。

“奴婢作证。”夜阑站出来，“方才奴婢亲眼所见，公主殿下的确能安抚白虎。”

苏沅感激地看向她。

夜阑不屑地鼻腔冷哼。

陆忱敛目考虑了下，点头同意：“那就让殿下喂白虎药吧。”

夜阑的话他自然信，但真正让他同意的原因是她能在虎口下安然脱险。

苏沅颔首谢他：“多谢……”

“谢”字还没说完，手腕突然一紧，换了黛青色鹤氅的陆忱在她眼前站起，拽着她往谢澍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