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的心脏骤然一紧，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捏住，无法跳动。

她想过白虎的凶猛，鬼赤力的阴狠毒辣，但先生当真发生了意外，她仍是无法冷静接受。

踉跄着步子，跌跌撞撞往帐外跑。

夜阑没有阻止她，却是高声提醒，语气里颇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督主也在那治伤。”

苏沅脚步猛地顿住，放下。

就这么在出与不出，走与不走的两难境地里踌躇不前。

夜阑正想嘲弄她一番，忽地听见她倔犟又怯弱的声音。

“督主受伤，我自是要去探望。”

说完，没再犹豫，打帘走了出去。

南海子水草地，旭日东升，营地内炊烟袅袅。

苏沅见到晨曦，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

空气中除了青草与冷霜味，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举目望去，断胳膊断腿的由人扶着从几个行医营帐出入，断头的则是躺在担架上用布掩着，送往南海子大门外的马车上。

虽伤亡不少，但猎得了白虎，让大家暂时忘记了悲伤，全都围在铁笼旁稀罕。

“《水浒传》里的大虫也不过九尺，这白虎连首带尾的不得一丈二尺！”

“你们别看它现在受伤老实，昨日去了百余青年才俊，今日回来了的只有二三十。”

“啧啧啧……，为了个驸马赔了命，值得吗？”

“也不全是，这比武招亲里还有瓦剌世子，我们大鸢如此多的好儿郎岂能输给蛮族，让我们的公主流落异乡！”

“也是，只是没想到最后猎得白虎的竟是从没上过战场的谢少事。

天下人只知他少年得志三元及第，竟不知道他还如此勇猛过人。”

“首辅家的子嗣，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

“……”

苏沅站在外围听人议论，那么多话她只听进一句，白虎受伤。

“啊——”

随着人的惨叫还有一声不那么犀利的虎啸。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原是有人见白虎一动不动，起了好奇心，想摸一摸老虎屁股，未想还没蹭到笼前，便被兽吼吓破了胆。

众人惊慌四散，唯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留在原地。

由于工匠也未曾见过灵兽，所以准备的笼子对于白虎庞大的体积过于狭小。

尾巴脚趾背上的毛发全挤在田字形的铁栏杆外，可怜那小崽子缩在母虎的头部，伸出小舌边呜咽边舔舐妈妈沾血的皮毛。

苏沅走的突然，夜阑一时没来得及阻止。

而周围未全散开的人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呼声。

只见九公主蹲在笼前，纤细易折的手探进铁栏内触摸白虎微微喘息的鼻头。

夜阑本想拉开她，又怕此刻的鲁莽刺激到白虎，一口咬掉了她的手。

到时督主又不知道要用多少人给她陪葬。

夜阑在苏沅背后压抑着声音劝道：“殿下，快回来。”

未想向来胆小的苏沅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而是用纤纤玉手从白虎的鼻头。

一路向上揉到了白虎额中的黑色“王”字，才回头对夜阑扯唇道：“没关系，夜阑，它很温和。”

夜阑用力抽了抽眼角。

撕了快百来人的巨兽，她说它温和？！

白虎缓缓睁开眼，众人霎时屏住了呼吸，更有胆小的捂住了眼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想象中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身形巨大威风八面的白虎在苏沅手里像是只黏人的小猫咪，用头拱了拱她的手心。

苏沅对上它失去神采的冰蓝色的瞳眸，鼻头阵阵发酸。

尤其又见到小崽子眼里似含了泪水，对着她呜呜直叫。

苏沅情绪瞬间崩溃：“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对不起……

等等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完这些，也不管周围人诧异的眼神，径直奔向那最大的行医营帐。

离着有十丈远的距离，就看见帐前围了不少人。

谢铮联着几位尚书正与值守营帐的锦衣卫交涉。

“是谁给你们的权力，阻止我们探望伤员？”温文尔雅的礼部尚书赤红了脸，显然是动了大怒。

但守门的锦衣卫并未有所动，两柄绣春刀交叠在门前，寸步不让：“对不起各位大人，圣上有令，为保督主与谢少事不受人打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

工部尚书比礼部尚书还激动，手指都快怼到说话的人的鼻尖，“你称谢少事的尊公谢阁老是闲杂人等？”

锦衣卫不回也不动。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铮拉开工部尚书，眯眸正色问值守的人：“这圣旨是陛下的圣旨，还是那阉人的‘圣旨’？”

此话一出，把守的锦衣卫面色倏然难看，隐隐有要拔剑相向的意思。

“首辅大人慎言，东厂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你们反了……”

尚书们气急！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又有气势的女声在人群后响起。

“对首辅大人放尊重些，父皇赋予东厂权利不是让你们刁难人，明白自己的身份与立场。”

锦衣卫见来人，立即收手抱拳道：“见过哲城殿下。”

除了谢铮，其余大人同样揖礼：“见过哲城嫡公主。”

“免礼。”苏沅平静回道，再是对谢铮颔首，

“既然他们说有皇命，还请谢首辅暂且忍耐，以谢少事身体为重。”

言下之意，此时与陆忱对抗，反而会害了自己的儿子。

道理大家都明白，但谢铮就是气不过，恶狠狠地看着苏沅，气愤道：“要不是为了你，我儿何至于……唔唔唔……”

听首辅出言不逊，尚书们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虽说谢少事在比武招亲中拔得头筹，迎娶九公主指日可待，但并不代表作为准公公的谢铮可以随意辱骂未来的公主儿媳。

这同样是杀头的死罪。

正当人心惶惶时，少女却什么话都没说，只当没听见，顺着夜阑掀开的帐帘进去。

到夜阑再要进的时候，却发现苏沅僵在离出入口不到一步的地方，倒让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正要催促她，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见来自不同方向的两束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