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中，有机灵的，立马接上苏沅的话：“我们也是哲城公主的伴读。”

苏沅以指抵唇，轻笑道：“我可不敢抢六皇姐的伴读，我就是个凑热闹的。”

马屁拍马腿上了。

但未见九公主有怪罪的意思，大家稍稍安心。入宫前就听说她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过。”说话大喘气，众人的心又被她吊了起来，“就算是个凑热闹的，也想和大家好好相处，我还不知道给位芳名。”

公主都发话了，不管将来能不能进宫，不得罪她总是对的。

从最靠近她的那位开始自报名号。

“武安侯之女班淑。”

女子没有功名，名字前先加父辈的官职或是爵位，以表其身份地位。

十七八的韶华年纪，一身过于华丽的宫装，连苏沅公主的装束都比了过去。能这么明目张胆穿的，官家小姐里还真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做。

皇后班氏的侄女，苏倾的表妹。

出生就行注定要做皇后的命。

苏沅对上她冰冷冷的眼，扯出一个假笑：“原来是班家小姐，怪不得本公主觉得眼熟呢？”

以前她可没少跟着苏倾一起欺负自己。

班淑想开口说些什么，苏沅已经不理她，走到下一个面前。

班淑袖中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

“礼部尚书之女白云月，见过哲城公主。”说话的少女就是刚刚想拍苏沅马屁，一巴掌拍在马蹄上的那个。

巧笑倩兮，一看就是个猴精猴精的。

“你哥哥是不是白时鸣，《北堂书钞》的总修撰？”苏沅虚扶起她，顺口一问。

“公主知道我哥哥？”

白云月面上神色复杂，一是为哲城公主对她白家事上心而感到高兴，可哲城公主好像是弄错了人，“但他不是什么修撰，目前还只是翰林院里待选的庶吉士。”

苏沅干干一笑，她又说漏嘴了，赶紧补救：“我觉得以他的学识，将来堪为此重任。”

听她这么说，白云月心中一喜。

这位哲城公主对自家哥哥还挺看中的。

而苏沅问起白时鸣，那是因为他是谢澍的挚友，谢澍病重期间时常来探望。

可惜他与先生般空有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却无能为力。

上一世她去瓦剌和亲，苏倾下嫁内阁次府白家，按大鸢律，驸马不得入仕担任要职。

苏沅正要抬腿往下一位走，有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咳了一嗓子。

“左督军府参将之女杨妙仪。”

苏沅抬眸看去。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所有形容美人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她还胜在年轻，就是艳冠六宫的令妃虞重华见了她大抵也要变了脸色。

苏沅由衷地夸了句：“环顾六宫，我还没见过比杨小姐更美的。”

一般人听了这话，尤其是上位者对自己的夸奖，收敛自谦是下意识。

她倒好，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谢公主夸奖。”

在场众人倒吸了口凉气，但也能理解她的行为。

一来她是真好看，二来她外有梁国公府内有贵妃娘娘撑腰。

虽说现在贵妃势微，但谁敢说她一辈子就会被困在宜春宫。一切不过都在皇帝的雷霆君恩之间。

而对苏沅来说，杨妙仪的蠢正好。

省得自己多费心思去完成陆忱交代的事。

苏沅不与她计较，转到下一位。

“上林苑监正之女许婉婉。”

肤色黑黑的，身体壮壮的，一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农家女。

也许是想到自己的身世，苏沅对她莫名就有了好感，所以没有多言，与她点点头，便走向下一位。

早春的花开的盛，也落的早。

苏沅走到女子面前时，一些被风吹下的白色花瓣，落在女子只簪了一支汉白玉芙蓉簪的乌发间，散出清丽淡雅的香气。

她微微抬头，罥烟眉下一双含露目，似蹙非蹙，似喜非喜，多一分是矫情，少一点是拘泥。她如雪中采薇般不食人间烟火。

“萧景微。”

苏沅脑中一轰，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有些人注定不需要祖辈的荫泽庇护，以自己的名义便可以立足于世。

“这位是太师太傅萧兰亭的嫡孙女。”袁尚仪亲自上前介绍。

她知道。

大鸢朝的第一才女，谢澍的未婚妻。

自己即便是尊为公主，在她面前仍不过就是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最后一位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人浑浑噩噩回了延晖阁。

抱膝坐在床角最深处，苏沅不让任何人进屋。

西斜的日影投在窗牖明瓦上，以一个弧线的轨迹消失在苏沅迷蒙的瞳仁里，而回忆则以相反的轨迹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谢澍与萧景微青梅竹马，早有婚约。

一个是首辅之子，大鸢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一个是帝师孙女，诗词歌赋直比易安居士的天下第一才女。

无人不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不是谢澍突然败了身子，不愿负萧景微，哪有她去当冲喜新娘一说。

而萧景微在他们昏礼当日离开京城云游四方。

从此谢澍的意志更是日渐消沉。

她重活了。

她想以一个新的样子遇见光。

可她忘了，光本就不是为了照耀她这样的尘埃。

萧景微是她两辈子都比不上的人。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好烫。

“你怎么了？”阿飘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苏沅嘴硬。

阿飘从来不与她争辩，轻轻落在她手背上，慢慢泪与白雾融到一处。

“你不喜欢她。”

“我不喜欢我自己。”

“你可以喜欢你自己。”

苏沅怔怔盯着它。

很多时候，她觉得它像一个人。

“曾经有人也和我……”这么说过。

话没说完，屋外响起夜阑的声音：“公主，陆秉笔求见。”

她还来不及答应，门已经被推开。

白雾登时散开。

红袍正大光明地跨入她的闺阁。

“怎么不点灯？”男人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不用她吩咐，有人便会按照陆忱的意思办。

谁让这里都是他的人呢。

十数盏红烛点燃，屋内灯火通明，让站在黑暗中的苏沅无处遁形。

狭眸看向她，眉宇间染上一丝躁意。

“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