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刚刚的纰漏，夜阑回答地更加谨慎：“公主册封后，秉笔着司礼监与尚宫局各挑选了四名内侍四名宫女来伺候您。”

乍听之下，一切按照宫规，没有什么问题。

苏沅的眼皮却是跳的厉害。

所以说……

陆忱是觉得派一个人来监视她还不够，不惜借由父皇的手给她册封，好多叫几个人贴身严密地看着她？

以防她说不该说的话。

夜阑见她眼神惊疑不定，妥妥一副不见世面不胜高位的模样。

她想不通，督主为什么让她待在苏沅身边？

杀鸡焉用牛刀。

正想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此时门外响起通传声。

“公主，宋婕妤到。”

“快请进。”听见是母亲来，苏沅激动万分。

起身要下床去迎接，没想夜阑就凑了上来伺候。

她下意识地又缩了回去，夜阑要扶她的手就僵在空中。

两人对峙间，宋氏由人扶着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

苏沅抬眸看去。

有了册封，果真今时不同往日。

上一世，从苏沅有记忆开始到母亲自缢身亡那日，粗布蓝衫便是她所有对母亲的印象。

此刻，眼前。

她穿了件暗红色鹤鹿同春的综裙，革丝褙子，发间簪了一支金镶翠的双股珠钗，珍珠耳坠子，连满是老茧的手指上也戴着莲花造型的金戒指。

蓦地，苏沅眼睛一热。

她觉得重活一世，真的有所不同了。

母亲穿上了从不敢奢望的华丽衣衫，还有宫女伺候。

如此想来，被陆忱盯着就盯着吧，也不少块肉。

宋氏见她双眼泛红，心头一急，快步上前，坐在她床边，拉着她手，道：“怎么哭了？是哪还有什么不舒服？”

苏沅拉起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真真切切感受着她的温度，咧开嘴笑道：“女儿这是高兴。娘打扮起来真美。”

宋氏同样笑中有泪。

今早一直等不到苏沅回来，她内心火急火燎，想是皇后因为昨日的事为难她。

想出门去寻，却又被大门口打扫的内侍拦住。

沟通未果，正想与之拼命，没想皇帝的旨意到。

原以为是降罪的旨意，没想却是册封的诏书。

她一时懵了。

最后还是那个内侍扶着她才有力气接的旨。

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道被人挟着梳妆打扮一番，远远与圣上谢恩。

而后又被告知苏沅在坤宁宫晕倒，这才着急忙慌地赶来。

两人说了会体己话，苏沅把大致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宋氏。

宋氏怔怔看着她，莫明地说了一句：“沅儿有大造化。”

被一语中瀸，苏沅不置可否。

总不能告诉母亲，自己真是有大造化，重生回来。那母亲非要以为她是中邪了，又得哭的肝肠寸断。

苏沅岔开话题：“娘，如今你搬去哪住？”

其实公主及笄之后，就应该与自己的生母分开居住，分有自己的宫殿，或是早早尚了驸马出宫去。

可她偏巧是整个大鸢王朝历史中找不出的苦命皇女。

根本就没人关心她到了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

上一世要不是瓦剌来求娶公主，她也不会被想到，或许和那些无宠的宫女一般，在深宫中生老病死。

宋氏道：“箓竹轩。”

苏沅思忖片刻，点点头：“箓竹轩里有一名姜美人，是个好相与的。”

苏沅嘴里“好相与的”，便是如她从前般好欺负的意思。

“就是离我这远了点。”

苏沅微微叹息，但一想到离着劳什子的坤宁宫长乐宫宜春宫琼华宫也远远的，也便坦然接受：“我会想娘的。”

“不怕。”宋氏揉了揉她有些冰凉的小脸道，“娘叫人把菜园子也一起搬过去。等那些菜能吃了，你过来，娘照样给你煮阳春面。”

说起阳春面，苏沅想起菜园子里的那两只母鸡，她平时的荤腥全指着它们下。

“那鸡呢？”

宋氏犯难地看着她：“娘原本也想带它们走的，可伺候我的宫女说，那里不比北三所。宫里养鸡，怕人瞧见了笑话。”

说的也对，就是……

“可惜了。”苏沅脱口而出。

“不可惜。”宋氏笑盈盈道，“娘熬汤给你喝。”

苏沅捂嘴不敢相信：“真的吗？”

她想吃它们好久了。

听到这，一旁的夜阑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的白眼翻上天。

她再次确认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九公主这只鸡，配不上她这把牛刀。

*

之后的某日。

京城最奢华的酒肆——三千醉。

春雨连绵，行人匆匆。

偶或间，有人向高耸入云的阁楼望去，顶着的箬帽不经意便会滑落。

临窗边坐着位翩翩佳公子，手指执盏无不透着皎皎世无双的气度。

女子们在对面商铺躲雨，各个羞红了脸。

“这次孙某能得钦点，要多谢督主在圣上面前的美言。”新任左右军都督同知孙淮远举杯相敬。

陆忱收回落在雨帘中的视线，淡淡道：“孙大人言重，是大人敬献的促织得了圣心。陆某不敢居功。”

举了举指尖的茶盏，又道，“皇命在身，不便饮酒，孙大人见谅。”

“明白明白。督主随意。”

说完，孙淮远仰头饮尽，行伍之人毕竟豪爽，心里更藏不住事。

“哎——”长长叹出一口气。

陆忱啜了口茶，茶盏刚触到桌面，道：“孙大人有话可以直说。”

孙淮远掀起眼皮看他。

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二十四五的年纪，穿着简简单单的白纻直裰，一根玉簪束起头发。完全看不出一般宦官的卑微或是狂妄，举手投足与世家清贵的公子不遑多让。

不。

他本就是世家公子，只是被圣上降罪。

他是阉人，也从不是。

孙淮远目光闪了闪，道：“我虽说是这个左右督军，可底下的人全是梁国公战场上生死带出来的。我说东，他们不动。不仅不动，还朝西。驴都没有他们犟，和我硬是对杠。”

一旁听候的周恕为陆忱添茶。

陆忱道：“孙大人为官多年，这等小事还需在陆某面前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