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貌昳丽的脸逐渐压近木栅，“失了奴婢这个靠山，殿下将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苏沅脑袋里嗡得一声。

她当然知道没有他的后果，但与他为伍如同与虎谋皮，自己同样捞不到好。

眼下瓦剌世子鬼赤力入京在即，这是她唯一送走苏倾让班氏彻底失宠的机会。

事成之后，她便能带母亲远离这个吃人的皇城。

前提是陆忱能放过她。

而虞重华所做的一切，让她的幻想彻底破灭。

这个恶魔即便是失了自由，也要牢牢抓住了她的软肋。

一想到母亲，苏沅眼眶发红，恨不得扑上前咬他。

倏尔手臂上多了一道力量将她拉退两步，掩到了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后。

“这个厂丞不必担心，从今往后，殿下的安危自有谢某负责。”

谢澍的声音不高不低，可在陆忱听来异常的刺耳。

他挺直背脊，两人四目相对。

火花一触即发。

直到暖炉里的炭火因烧到杂质，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陆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谢少事拿什么保护殿下？”男人的声线又低又凉，嘴角还噙着讥讽的笑，

“你可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要不是殿下几次的‘挺身’而出，恐怕谢少事你的魂都已经过了奈何桥。”

说话时，陆忱特意将“挺身”二字咬的特别重，暧昧的意味不言而喻。

想到她为自己受过的屈辱，谢澍握着苏沅小臂的手越收越紧，胸口郁气聚结，又受了牢狱中的阴寒邪风，喉头止不住地发痒，最后化为一声声剧咳。

陆忱摇头，啧啧道：“谢少事这身体……”

这半句没说完的话，不知怎么地就刺激到了少女。

她像只炸毛的小奶猫，从谢澍背后冲了出来，露出小虎牙，恶狠狠道：“陆忱你够了。”

原本占尽上风的陆忱，被她这么一吼，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般咔嚓作响。

半天才憋出一个字。

“你……。”

虽说陆忱眼下是钦犯，但显然整个北镇抚司里都是他的人。

谢澍担心陆忱失控会伤害到苏沅，就在对面男人眼皮子底下，将浑身发抖的少女拉向自己。

喘息两口，待压住咳意，缓缓道：“厂丞，我们是奉了皇命来督办此案，不是要与你为敌。此案涉及甚广，若不限期破案，皇亲世家东林学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万国来朝在即，若内外动荡，龙颜必定震怒，情形一发不可收拾。”

顿了下，“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厂丞，你既有动机又有人证。你若什么都不说的话，怎么自证清白？”

陆忱漂亮的狭眸眯成了一条直线。

情敌的话他没听进多少，他在意的是眼前两人的距离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互相依偎。

倏尔，阴冷狠毒的男人突然软了眸光，手指穿过木栅缝隙，勾住少女腰间垂下的玉带，在指尖绕了几圈，低低道：“殿下是信奴婢还是信他？”

老虎变成猫咪，苏沅一时有些接受不了，震惊地都没听清楚他的问话。

“什么？”

陆忱微微侧头，看向谢澍的余光寒冷如冰。

两人眼神交汇，谢澍眸色晦暗不明。

各有各的深意。

陆忱收起目光，松开扣了如意结的玉带，转身坐回书桌后，坦然道：“你们大可去查，陆某问心无愧。”

谈话到此，似乎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二人正欲要走，陆忱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姓谢的，你真要为她着想，有些事就别查的太清楚，叫人知道了，我死不足惜，她可就要给我陪葬了。”

苏沅知道他在说什么——

案发时，他到底在哪在干什么。

若让人刨根问底，她与陆忱之间的肮脏事将再也无法遮掩。

这也是为什么她惧怕太子苏之易接手调查此事。

谢澍垂眸看着苏沅撇开的侧脸，语气平和地答道：“多谢厂丞的提醒，那日你身在何处与此案并无干系，本官不会做多余的调查。”

言于此，谢澍不再停留，带着苏沅离开。

渐渐远离暗黑深处唯一的光源，苏沅依旧强烈的感受到那双灼热的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身上。

无法摆脱。

出了诏狱，谢澍和苏沅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查阅卷宗，询问相关当事人，直到日落星起，二人才暂且作罢。

出了北镇抚司大门，齐宣目送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尚未走远，对面街角走来一个人。

齐宣笑道：“兄弟热闹看够了？”

……

马车才启程，谢澍便与苏沅直言道：“殿下，此时已过了酉时二刻，宫门已下了钥。”

苏沅从因颠簸而掀起的窗帘，向外看了眼，没想时间过的这么快，竟忘了回宫的时辰。

“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若不嫌弃，就去微臣府上暂住一晚，明日我们还要实地走访一遍。”

苏沅愣愣看着谢澍。

后面的话她一字未听进，脑中就想着她要回到那与先生朝夕相处了二年的地方了。

也是陆忱屠戮了谢氏一族的地方。

谢澍看她表情，以为自己唐突了公主，连忙解释：“微臣是想宫门已关，若是要再进去，得层层提报，再则明日还得出宫，所以临时起意。

若是殿下觉得有违纲常礼法，微臣……”

“我想去看看先生的家。”苏沅绽开花一样的笑容。

“家”这个字从她口中说出，谢澍心底有股莫名的安心。

他浅笑回应：“殿下不嫌弃就好。”

公主下榻官员府邸，绝没有她自己所说的去看看那么简单。

尽管早些时候说好一切从简，但谢府上下依旧严阵以待。

以谢铮为首携一品诰命夫人安氏，嫡长子一家列队在大门前恭迎凤驾。

夜色里，一辆装饰简单的青帷华盖马车行至首辅家门。

从前的“韩王府”，靖难成功后，钦安帝特此将这府邸赐给了首功的谢铮。

苏沅刚从车帘里钻出个脑袋，就听车外众人齐声道：“臣等恭迎哲城嫡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沅下车，借着屋檐下四盏高挂的红灯笼，一一扫过众人。

他们都还在，没有成为陆忱的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