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

“陆忱”喃喃念叨这两字，终于抬起了头，混浊晦暗的瞳孔内闪出期些许冀的光。

“奴婢打算回寺庙继续修行。”

听到这个答案，苏沅没有惊讶，甚至表示：“我也想找个尼姑庵了此残生。”

“殿下？”见苏沅站起身，“陆忱”也紧跟着站起。

苏沅没有为自己说的话多做解释，而是道：“时候不早了，我必须回宫去。”

离关闭宫门的酉时尚有些时辰，只是她进宅子前吩咐过车夫，若是一个时辰还未见她出来，便要去寻谢澍。

忱哥哥的事，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殿下。”“陆忱”出声叫住她，苏沅回头，听他道，“请您原谅阿宴对您的无礼，他只是……”太喜欢你了。

未等他说完，苏沅便接了口，语气幽幽但眼神诚恳：“忱哥哥你别担心，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出你们间的关系。

他于我如何不提，但我不愿见忱哥哥你出事。”

“奴婢要说的，不是殿下想的那样。”见公主会错意了，“陆忱”眉心一紧，想解释。

苏沅挑了挑眉，正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影壁后，车夫的声音：“我是来接我家公子回去的，能否替我通传一声？”

担心车夫与这里的哑巴仆人沟通不了，产生误会，苏沅赶紧与“陆忱”道别。

“忱哥哥，我得回宫了。有机会我会再来看望你。”

话音落下，如个翩翩的蝴蝶在青袍男子眼前飞走。

男人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视线定定落在虚空中。

此时，夜阑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公子，您为什么没告诉九公主，督主身体的真实情况？”

“陆忱”收回目光，与从檐廊走出的夜阑定定对视。

良久，叹息道：“这事还是由阿宴自己说吧。”

……

苏沅回宫仍是从东华门进，想着从皇极门寿宁门回内廷。

由于出宫时走的急没来得及细看，回来后，不着急赶路，便沿着太和殿与文华殿的宫墙走。

太和殿的台基与它本身宫殿高度差不多有十余丈，就算隔着高高的宫墙，仍能看见它雄伟的重檐庑殿顶，和顶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

有几处因前几日的走水坍塌了些，大批工匠正有条不紊地修复中。

快走过一扇联通太和殿丹墀与文华阁的垂花门时，苏沅听见一道久违的令人不快的声音。

“陆忱，你个阶下囚徒，见到本宫不跪吗？”

苏倾禁足期满，得知陆忱以戴罪之身入宫主持修葺太和殿事宜，便迫不及待地来找他晦气。

苏倾话虽这么说，但气势明显不足。

陆忱虽手上脚上戴着承重的铁链，但冷眼蔑着她的时候与平常骇人的模样无异。

见两人僵持，陆忱身后的陈示善恭敬向苏倾解释：“长公主殿下，秉笔他是陛下下旨戴罪留任，接替太子殿下工作，而一切职权从前。”

一切职权从前？

从前就是钦安帝特赐他，除了自己其他人一律可不跪，皇后太子皆可。

苏倾冷哼一声：“你还当真以为自己还是父皇最宠信的宦官？要是如此，他老人家怎么会在未查清真相前，就拿你当堵人口舌的活靶子？”

陆忱本不想搭理她，一个黄口小儿都经不起他动动手指折腾的。

可当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朱门背后一条躲躲闪闪的人影。

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忽地开口道：“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极是。奴婢戴罪之身，还提什么从前。”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他撩起坐蟒袍的下摆，膝盖重重叩在太和殿丹墀凹凸不平的石砖上。

不说跟着他的一帮子内侍，就连逼他跪的苏倾，在他甫一有动作的时候，吓得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苏倾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真、真跪了？！

但很快她这个没脑子的，便把所有的疑点和不符合常理的地方抛诸脑后。

只想着自己被禁三个月和马全英被杖毙的账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她甩了甩手中捏着的金线绣的蝶恋花绢帕，又一连向前走了好几步，讥讽道：“这曾经江南儒学第一世家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光论跪姿就可比一般平民家出身的阉人跪得有模有样多了。”

她提什么不好，非在陆忱最容易触动暴躁因子的神经上反复横跳。

望着男人渐渐失去温度的狭眸，苏倾依旧不自知自己在作死的边缘。

倒是同跪着的陈示善抽了口气，默默膝行后退。

心里念叨，刚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找死，这位公主怕是大鸢第一人了。

“瞪什么瞪，相不相信本宫挖了你眼珠子喂狗。”

苏倾套在手指上的赤金护甲几乎戳到了陆忱的瞳孔。

还以为自己占尽上风的苏倾，不知陆忱是大慧寺莲池方丈的关门弟子。

深得少林寺武艺精髓。

此刻他体内真气翻涌，可见那角落里的人还是无动于衷，又想起诏狱里齐宣说的话。

【女孩子都是用来疼的，不仅男人要疼她，还得让她心疼男人。

适当的示弱，会让女子爆发强烈母性。就像她们在垃圾堆里看见被遗弃的小奶猫，不都是搂在怀里疼爱的？】

听着还蛮有道理的。

陆忱深吸一口气，压住就要破体而出的真气，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唇角。

“长公主殿下用奴婢的眼珠子喂狗，是因为奴婢发现马全英就是狗吗？

一只会侍舔主子，满足殿下不可告人私欲的阉狗。”

别人或许听不懂陆忱话里的关窍，可做贼心虚的苏倾一下被戳中了痛处。

她以为马全英死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腌臜事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如今被人当众点明，还是素来与自己与母后对着干的阉人，顿时羞愤交加怒火攻心，高高扬起右手。

千钧一发之际，容颜妩丽的男子仍是心不在焉地瞄着垂花门一角。

“长公主殿下，万万使不得……啊……”陈示善见状，扑住苏倾的腿。

苏倾却是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

陈示善翻滚着朝后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桃红泥金菊花纹边缘的广袖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随后响起“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