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苏沅一次紫宸殿都没来过。

上一世唯一的印象，是母亲为救她跪在紫宸殿宫门前一日一夜。

门口有个吉祥缸，杏花照水，淡影绰绰。

钦安帝先一步入垂花门，她跟在身后。

路过那口缸时，水面上不仅有她的倒影，还有一双目光沉沉的黑眸。

苏沅不敢往后看，但能感觉到他离的极近。

那阴森恐怖的气息，让她后脊汗毛倒竖。

苏沅快走两步想远离他，没注意脚下，差点扑倒在进门的门槛上。

陆忱没管她。

倒是走在前头的魏敬承转头看见，轻斥他：“阿忱，不得无礼。”

陆忱恭敬拱手：“老祖宗教训的是。”

苏沅瞪大杏眼看着眼前的情景，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从未见过陆忱向谁有过如此谦卑恭敬的态度，即便是在钦安帝面前他仍是一副不卑不亢，随时会背后捅刀的模样。

苏沅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从瓦剌回朝后，这位掌印大太监突然死亡，陆忱变得更加阴鸷可怖，动不动就杀人，还把整个紫宸殿内的宫人赶走软禁了钦安帝。

恍惚间，一阵檀香飘至她鼻下，再抬眸，陆忱已然在她面前，勾唇浅笑：“殿下，奴婢扶您。”

明面上他是这么说，暗地里他菲薄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如鬼魅：“别以为有人能救得了你。

我就让你再多蹦跶半日，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苏沅咬了咬唇边软肉，微微侧头看他。

陆忱一愣。

少女明媚的双眸里哪有之前的阴云密布，早转了骄阳似火。

陆忱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

还真真是个没长大的，不清楚他的手段。

御膳放在了西暖阁内。

临窗的堆漆麒麟祥云罗汉床，东北角装满各式古玩的博古架，房间中央一张金丝楠木八仙桌。

钦安帝一声传膳后，宫女内侍依次捧着大红漆食盒入内。

苏沅在钦安帝面前谨小慎微地坐着。

待放了满满一桌子菜后，她早已饿得七荤八素。

耳边只听见钦安帝说：“用吧！”

下一刻，手就迫不及待地按上雕龙刻凤的银箸上举了起来。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举在半空中的筷子。

和皇帝同桌吃饭可不是一般的荣耀，这也意味着规矩也不是一般的多。

首当其冲地就是不能比皇帝先动筷子。

虽说皇帝说可以用，但并不真代表你可以在他前面。

若是是皇帝格外宠幸的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唯独一点自己动筷夹那是绝对不行。

这是要被扣上毒害皇帝等同谋逆的帽子的。

清醒过来的苏沅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知所措间，手中筷子被陆忱接了过去。

他自请罪罚：“是奴婢失察未能尽心伺候好哲城公主，请陛下恕罪。”

钦安帝没多说什么，原本他的心思就在苏沅的话上，村妇的孩子，他也没指望有多少教养。

此后席内甚是安静，只有陆忱与魏敬承两人有条不紊地为苏沅和钦安帝布菜。

虽看苏沅安静地吃着饭，但她心思颇重。

她并不认为陆忱刚刚的举动是在救她，而是想留着她在自己手上慢慢折磨。

吃到一半，钦安帝终于忍不住再次问：“沅儿，那仙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菜吃到嘴里一半，苏沅赶紧咽下，起身要跪着回话。

钦安帝阻止：“坐着说。”

苏沅扫了圈众人，几番犹豫。

钦安帝又向魏敬承使了眼色，退去了他身后伺候的三名侍膳太监。

殿内只余四人。

苏沅缓缓道：“仙人伏羲氏今日突然入梦告知我，北方近日会六月飞雹，造成我方军队不必要的折损。”

听完，钦安帝第一时间看向陆忱，问道：“钦天监可有上报此事？”

“并无。”陆忱先是摇头。

苏沅心头一紧。

记得上一世杨家军因恶劣天气损兵折将严重，就是具体的日子记不太清了。

那时她还是北三所里无名无份孤苦无依的九公主，消息来源有限，得是逆天的大事才能略知一二。

钦安帝面露疑色，又听陆忱道：“但今日北方前线来报，的确是有下雪的征兆。梁国公恳请白城等三地开放粮仓做战备之需。”

钦安帝看向苏沅，眸光微暗，几番思量对陆忱部署道：“通知杨云崧原地待命。”

未想苏沅直接喊道：“杨家军此战必败。”

屋内其余三人呼吸一滞。

苏沅见钦安帝脸色发黑，赶忙解释：“不是儿臣说的，是仙人说的。”

钦安帝追问：“仙人还说了什么？”

“必胜的法子。”

如要说前面的话她在不经意间听人多那么一两嘴或许能猜测出，到了此刻她说有必胜的法子，这话没人教她，他肯定不信。

一个深宫内院的女子，进学不过月余，别说大漠连京城都没出去过一回，她拿什么指点江山。

深知她底细的不止是陆忱，其他人自然也是不信的。

只是上一回她说仙人乘白龟来，黄河河南段就有白龟现世，又令钦安帝犹豫了几分。

“你说。”钦安帝命令。

苏沅沉吟片刻，坚定道：“土木堡一战，杨家军伤亡必超十万。敌方将会乘胜追击，在忽兰忽失温围困大鸢主将。”

说到这，说他们三人还不信她真有仙人入梦，他们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地点数字说的如此详细，岂是编能编出来的？

况且她已说对了北方未来天气走向，叫人不得不信。

看钦安帝脸色，陆忱俯身催促她道：“请公主继续说，陛下正等着呢。”

苏沅讷讷点头。

“仙人说你是我的后人，大鸢自是受我庇佑，我会降病祸于瓦剌可汗阿玉齐，你们只需再派一支队伍从后包抄必能破其敌军。”

她一口气说完。

所有人都不再出声，各有思量。

看三人面色凝重，气氛安静的骇人，苏沅也顾不得御前规矩，伸手摸上桌，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放下时感觉背后一道折磨人的视线盯着自己，挑起眼尾视线对上。

狭眸敛目看她，那眼神比青铜鉴里的冰更冷。

一口水就这么呛进气管里，人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不上不下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背，隔着薄薄的绸纱一股暖气涌入她体内让她平静了不少。

钦安帝沉声问：“你可确准？”

蓦地，苏沅从椅上丝滑地跪下。

“若是不准，儿臣愿以死谢罪。”顿了下，“若是能帮大鸢将士度过此劫，恳请父皇应儿臣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