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以下皆跪。

陆忱展卷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上谕：皇子十七，未满百日，独养南所，朕见尤怜。特令琼华宫虞氏代为其母，精心养育。”

陆忱念圣旨时，苏沅悄悄抬头看向他和虞重华二人。

上一世贵妃虽没有这么早被处罚，但钦安二十年杨云崧彻底倒台时，是陆忱进言钦安帝，让十七皇子认令妃为母。

如今历史重演，陆忱对虞重华的心意不言而喻。

他不想她殉葬。

这道旨意像是在热油中倒入水，瞬间在众人心中炸开。

尤其是皇后班氏。

她的表情在听到“虞氏代为其母”时，几乎控制不住，盯着虞重华的双目像是在喷火。

宣旨完毕，虞重华直起身，勾勒了眼线的眼尾向着班氏扬起，余光中带着挑衅。

不等皇后回敬她，目光便落在陆忱身上。

她高高仰着头，陆忱低低垂看着她。

苏沅心里透着雪亮——

他俩没奸情才怪。

“谢主隆恩。”虞重华盈盈一拜，从陆忱手中接过圣旨。

“娘娘慢起。”陆忱看着关心她，却只动了动嘴皮子，手隐在袖中不见天日。

虞重华起身，又向着面色难堪的班氏福了福身，管她乐不乐意，自行告退。

“皇后，妾要去接十七皇子，先回了。”

说完哼着小调，一个华丽的转身，绣着云纹的宽大衣袖扫过陆忱的腰际，拖着裙摆身姿摇曳地走出了坤宁宫。

陆忱低头看了眼侧腰，慢条斯理地抽出袖口里的白绢，轻轻拂了拂那处。也不收回去，直接丢给了内侍。

主角走了，跑龙套的一个个站起身。

到了苏沅这，陆忱道：“殿下慢起，还有一道您的旨意。”

苏沅愕然。

众人也愕然。

她们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圣上的宠臣，大鸢朝第一大宦官会称个没有封号的公主为殿下？

苏沅重新跪下，陆忱从内侍端着的红色木方盘中拿起一卷玉轴的圣旨。

一般宫人或许看不懂，但对于皇后长公主等人一眼就瞧明白，这是道册封的诏书。

果不其然，陆忱展卷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九女，秉柔婉之庆，赋秾华之容。虽粤在于妙年，已蚤成于淑范，宜疏汤沐之奉，庸副车服之华。更赐之美号，兹为殊渥，以懋芳规，可封哲城公主。”（摘自《宋会要辑稿》《宋大诏令集》崇庆公主）

话音落下，殿内久久没有回响。

怎么就突然册封她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也是苏沅的。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没长脑子的苏倾：“怎么就册封了？她不过是个村野乡姑的……”

“怀庆殿下，哲城殿下的生母另有旨意，已册封为婕妤。”

不待她大不敬的话讲完，陆忱强势打断，转而躬身对还趴伏在地上的苏沅道，“不过宋婕妤的册封仪式得等到明年选秀后，与其他新晋妃嫔一起嘉礼。”

又是一个重磅消息，所有人脸上表情都绷不住了。

苏沅颤颤巍巍抬起头，眼里的神色不是大家的惊异，是巨大的惊怖。

父皇肯定是不会无缘无故册封她们母女俩，那这就是陆忱的意思。

他这是何意？

实在想不明白。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陆忱淡笑补了一句：“圣上念及殿下这次受了委屈，有意恩赐，殿下还不接旨吗？”

苏沅被他一句话点醒，不管她信不信，旨都是要接的。

而听话听音，众人明白皇帝这么做摆明了是在打长乐宫和宜春宫的脸，说不定还有坤宁宫的。

这些年长乐宫与宜春宫飞扬跋扈惯了，宫里的人是敢怒不敢言，这种让上位者吃瘪的事，她们自然是喜闻乐见。

但……

她们也是不愿见比她们混的还差的，一朝变成了凤凰飞上枝头，这让她们更加难受。

苏沅在众怒的注视下接过圣旨，缓缓起身。

一瞬紧绷的神经在一早上的一波三折下，骤然崩断。

眼前一黑，单薄的身姿如同冬日凋零的花瓣朝着地上直直地坠。

电光火石间，陆忱下意识地伸出手，两人指尖在空中相触，原先不动声色的陆忱，登时眼角抽了抽。

尚有些意识的苏沅瞧见陆忱像见鬼般收回手，自己直接摔在了大殿金砖上，昏死过去。

陆忱看着自己手里抓住的圣旨，抿了抿唇。

他身旁的陈示善干笑两声，算是替上峰掩饰尴尬，学着陆忱对九公主的称呼道：“需不需要奴婢们抬哲城殿下回去？”

陆忱冷眼看着被陈示善招进来的内侍，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

回头对皇后班氏拱手道：“皇后殿下，可否借您的披风一用？”

闻言皇后直接被他气疯了。

今天先是苏沅这小贱种大闹殿前，紧接着两道圣旨，现在还要拿她的凤袍给这死丫头用。

他们真当她这个皇后是软柿子在掐？！

班氏猛地一甩袖，切齿道：“汪楼，拿衣服去。”

话毕，朝后殿走，苏倾也是愤愤不平地跟上。

片刻，汪楼取来件银白色撒花缠枝缎面对襟披风。

陈示善正欲接过，未想一双白净修长，青筋微凸的手快他一步，将披风拽走。

又是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将苏沅裹得密不透风，打横抱起。

虞重华的轿辇还未走远，背后急切纷乱的脚步声紧追着她。

陈示善拼了老命追赶，宫女见后向她汇报。

虞重华让人停轿，她瞧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陈示善，勾唇问道：“陈公公，何事这么急？”

“哲……哲……秉……秉……”

他的气也就够两个字两个字的蹦，倒是听得虞重华一头雾水。

“借你的轿子一用。”

陆忱平淡的声音出现在近处，虞重华回头，吃惊地捂住了嘴巴，脑袋上的金步摇止不住地摇晃。

“陆忱，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抱着个大活人走了一路的陆忱，面不红心不跳地回她：“人。”

她当然知道是人。

是谁？

谁能让这个有超级洁癖的陆忱如此亲近地抱着。

陆忱如刀般的眼风扫过她，有着七窍玲珑心的虞重华识趣地下轿。

趁着陆忱将人放下的间隙，她伸长脖子看去，阴阳怪气：“呦，是九公主啊！”

陆忱没搭理她。

她问：“送哪去？你的阅景楼？”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