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望着摆于正堂的席地翘头案。

钦安二十二年，距离现在五年后。

她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看着先生写下的和离书，饮了班氏赐下的鸠酒。

此刻，心中竟没有当时的戚惶不安。

除了淡淡的不舍。

或许在往后漫长的时间里这点不舍也会被渐渐冲散。

她终究是配不上那个和光同尘的男子。

念了片刻后，比上一世沉稳许多的苏沅收起情绪，回首要往里屋去时，见门框明瓦上隐约显出一个人的轮廓。

像极了那一日在门外站了许久的陆忱，她心脏猛地蜷紧，颤声道：“本宫说了，不必在门外候着。”

门外黑影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随后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苏沅换了寝衣，灭了几盏烛火，便躺了下去。

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刚刚那个黑影有些古怪。

而且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她就不信陆忱会在诏狱里老老实实地坐以待毙。

秋风起，吹动了淡金色的纱帐。

面朝里躺着的苏沅，睁大眼睛瞪着架子床内侧床幔上渐渐蔓延而上的黑影。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来……”

正当她要叫人时，一只手掌从她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陆……”

苏沅想是陆忱来了，身体因为过于害怕僵硬地无法动弹，只有眼泪刷刷地直流。

他怎么胆子这么大，竟敢越狱，越狱不算，还夜闯首辅家，劫持公主。

谢澍见她浑身痉挛，赶紧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哄慰她：“殿下殿下……苏沅，别怕，是我。”

随着他轻拍，怀中苏沅渐渐缓过劲来，嘴中嗫嚅：“……先生。”

谢澍低头看她。

氤氲着水雾的眸子里，溢出的紧张情绪，比那林中被猎人追杀的小鹿还要惶恐不安。

她到底受了陆忱什么样的虐待！

谢澍回想起那日昭仁殿陆忱对她的话——

【……她每次只能含住一半，就疼着叫不要……】

还有唐瑾桐说，【公主被那阉人折磨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他手上尽是苏沅的泪水，不是那么热甚至有些凉，可直接烫进了谢澍的心里。

他低声道歉：“是微臣鲁莽，不应该没有通传下闯进殿下的房间。事权从急，还请殿下谅解。”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的苏沅，收拾好情绪，讷讷道：“不怪先生，是我自己梦魇了。”

顿了下，仰头看他，“有没有吓到先生？”

明明怕的要死，嘴里都失口叫出陆忱的名字，她为何一定要在自己面前逞强？

谢澍看着她，眼深如墨，喉咙突然发干的紧，心跳越来越快。

抬手屈指，去擦她挂在睫毛尾的泪珠。

苏沅下意识瑟缩了下：“脏。”

“胡说，不脏。”

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澍低头，熨着热气的唇瓣与她的眼尾近在咫尺。

“二公子，马车备好了。”

门外小厮的声音，惊醒了理智站在悬崖边的男人。

谢澍不知如何与她解释自己逾矩的行为，又深感自己的鲁莽侵犯到了她，心中懊恼。

正欲叩首谢罪，小厮又催：“公子？”

时间紧迫，谢澍只得先为还处在愣怔中的苏沅披上自己带来的鹤氅，低声道：“殿下，适才派在北镇抚司门口蹲守的人回报，陆忱的人有所异动，还请您先出府，去别院避一避。”

回过神来的苏沅忽地想到：“我走了，你们岂不是很危险？”

她在，或许还能用自己拦一拦陆忱。

她若不在，被激怒的陆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殿下不必担心。不管是他本人来，还是他的手下，只要抓住便能定他的罪。”让你摆脱他的威胁。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用一家子的性命做赌注，谢澍多少有些负疚。

也怕让她知道不会同意。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自己从没有觉得过她脏。

是自己高攀了。

虽心中担忧，但见先生坚持，苏沅没再说什么，听从他的安排。

此刻一辆没点风灯的马车正等在谢府偏门。

“殿下。”送苏沅上车前，谢澍叫住她，伸手为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鹤氅，沉吟片刻道，

“适才微臣并非有意冒犯，是情……”

苏沅未听清后半句，因为一道响亮的马匹嘶鸣声在寂静的后巷里乍响。

跟着的小厮赶紧绕到车头提醒车夫：“你怎么不看好马？”

车夫嗓音嘶哑回道：“马应该是闻了血腥味受了惊。”

谢澍看向马夫的目光一冽。

小厮道：“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血腥……”味！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府内传出叫喊与搏杀声。

谢澍眉心骤紧，扶苏沅上车后，嘱咐小厮：“路上当心。定要将公主安全送达别院。”

“是，公子。”

说完，车夫扬鞭，马蹄阵阵车轮滚滚。

苏沅挑帘望着谢澍站着的地方。

月光下的人影越来越小。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苏沅隔着车帘问那小厮：“还有多久到别院？”

声音问出，久久得不到回复。

苏沅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赶紧掀开车帘，一眼望去，哪还有小厮的身影。

“他人呢？”苏沅急道。

背对着她的车夫，拉下风帽，缓缓转头。

一双寒光凛冽的狭眸，映入苏沅瞳孔之中。

车夫桀桀一笑，不再是之外沙哑的嗓音，而是她再熟悉不过又令她恐惧无比的声音。

“上一站他就下车了。”

是陆忱！

苏沅下意识就要跳车，脚才离开车板，腰上一紧就被一只大手揽了回来。

陆忱固着她的身子一脚踹开马车的衡辕，带着她飞身上马。

苏沅大叫：“陆忱，你竟敢越狱劫持公主。这是死罪！我现在就叫人来抓你。”

两人还在城内，骑马叫喊就算不能引来顺天府的衙役巡捕，路两旁的居民也会被吵醒。

人多了，他就不敢怎么样。

可惜……苏沅还是低估了他的疯劲。

陆忱一手掐着她脖子，一手持着缰绳，张开口锋利的犬齿抵着苏沅细嫩的脖子，像极了吸血的怪物。

他狠狠一口咬下，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殿下信不信，你再叫一声，奴婢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带着你游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