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陆忱从苏沅身上起来，坐回主位。

苏沅阖上腿，行动缓慢地从桌上滑下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跪一跪。

陆忱瞧着她犹豫的模样，觉得糟心，抬手轻轻摁住自己的眉心。

面对东林党的围剿，清算世家清田案，又即便是看着上万人被屠，血三天三夜不凝，他都没有如此困扰过。

似乎他怎么做，少女对自己都怀有戒心。

陆忱抬了抬下颌，声音软了几分：“自己去端张杌子坐我面前。”

苏沅乖巧依言照做。

陆忱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瓷瓶。

忽然变得极有眼力劲的少女，立即仰起脖子。

陆忱见状失声笑了笑。

怎么就又不防他了？

掀开盖子，用中指取了点去肿消炎的药，直接上手涂抹在她脖子上。

以前陆忱上药总是用短毛刷，苏沅没想到这次他会用手。

被碰触的瞬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脖子。

陆忱皱眉问：“疼？”

苏沅红着脸难以启齿。

半晌蹦出一个“痒”字。

这回陆忱没凶她，只是语气有些僵硬：“忍着。”

苏沅轻轻“嗯”了声，没想下一秒就破功，笑出声来。

陆忱凝着少女又哭又笑的脸，心里微漾。

真真是个孩子。

而他接下来的话直接让笑声止住。

“殿下，今日为何要在宝华殿惹事？”

苏沅张口就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说他信誓旦旦表示不会弄死自己，可这么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说的话只能信一半。

苏沅道出实情：“班淑从前对我不好，今日皇姐不在，杨妙仪挑了事，我想既然都打上了可别白白浪费……”

“所以故意使坏挑唆。”

陆忱一语中瀸，苏沅认命般“嗯嗯”点头。

原以为他会训斥自己几句，却没想陆忱却是怪她自不量力。

“她们打她们的，殿下去劝什么架，就你这身板能挨几拳？”

苏沅故意内涵：“十鞭子，三板子还行。”

远在东厂厂狱的周恕突然对着犯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听她大言不惭地说，陆忱手下一使劲，苏沅是真被戳疼了。

“痛痛痛。”

陆忱轻斥：“活该。”

苏沅瞪眼看他，没想大鸢有史以来最奸的宦官，竟然还有那么幼稚的行为。

陆忱收起药罐，转了话题，正色道：“陛下已经下旨出兵增援杨家军。若照你所说，瓦剌现任可汗阿玉齐身染恶疾，那不出半月便会有捷报传来。

届时令妃会提议陛下设宴让杨妃与十七皇子相聚，并宴请官家女眷。

殿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杀死杨云崧从来不是陆忱的目的，他要的是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还陆家一个公道。

而杨家只是个开始……

苏沅愣了愣。

听他话的意思，是信了自己所说，苏沅向陆忱保证：“我一定会让杨妙仪出席宴会。”

陆忱摇头：“还不够。”

“还不够？”苏沅诧异。

陆忱低头看她，不做隐瞒：“我想要你让她穿上霓裳羽衣在御前献舞。”

“这我怎么做得到？”苏沅从凳上惊跳起来，“御前献舞要经得母后的同意。而母后一向看她不顺眼，

又是 为了庆贺杨妃的宴席，母后更不会让杨家人在父皇面前出风头。”

陆忱又仰头看她，半真半假道：“仙人既然能教殿下运筹帷幄之策，那不如请他再入您的梦，教教您解决之法。”

苏沅被他窘的面色通红，竟用她的话堵她。

而自己竟然会觉得他对自己是特别的。

蠢死了！

陆忱平静地瞧着她，一言不发等她回答。

苏沅又默默坐了回去，讷讷回道：“我尽力一试，若万一……”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陆忱强势地打断她的话。

他是答应不杀她护她周全，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和自己讨价还价。

苏沅似乎也明白了这点，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下：“知道了。”

就等她这三个字，陆忱站起身，顺手将瓷瓶留下，嘱咐道：“这药一日三次地涂，别留了疤。”

话音落下，迈步离开。

见红衣从眼前掠过，苏沅诧异。

就这么走了？

他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准备向父皇提什么愿望？

或是他已经猜到？

“督主为什么不问我向父皇求了什么恩典？”苏沅突然开口。

快走到门扉处的陆忱顿住脚步。

没有转身，只微微侧了目。

三山帽的璎珞垂在他宽阔的肩头，正好挡住他一半的眸子，晦明不定。

她问，是为求个心安。

迟早都要知道的，她想知道陆忱的想法，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良久，男人薄唇轻启轻阖。

声音不大，但足够苏沅听清。

“不管是什么恩典，只要我不同意，殿下就不能如愿。”

顿了下，“所以知不知道，对奴婢来说没有意义。”

说完，拉门而出。

寂静的屋内，空留这句话在苏沅耳边萦绕。

【只要我不同意，殿下就不能如意。】

这就是他曾经对自己所说——

有能力才有权力，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权力迟早被夺。

可她不想在这樊笼一样的宫里再被锁一辈子。

走出延晖阁的陆忱脸色不好。

候在院子里的夜阑，垂着头不敢多言。

她可是听见了根本不可能从督主嘴里说出来的话。

但抵不住有嘴碎的人，敢摸老虎屁股。

陈示善笑迎上去：“秉笔是和九公主吵架了吗？”

陆忱瞥了眼他，没说话。

拎不清的陈示善继续道：“秉笔不该和公主置气，女人都是要哄的。说两句软话，不会损了秉笔的英名。”

陆忱忍无可忍：“陈随堂，你近日是不是太闲了？要不我安排你去南海子的蚕室看两个月？”

陈示善面色一凝，终于收声。

*

那日过后，谢澍找苏沅说过话，除师生之道，两人皆不敢多言。

而苏倾被心魔折磨了几日，在几场萨满法事后总算是过眼云烟，但人整整瘦了一圈。

好不痛快！

日子太太平平地过着，苏沅掰着手指头，数前线战报即将到来的日子。

度日如年。

陆忱嘴里的仙人是没有，非人倒有一个。

可阿飘很久没出现，怕是指望不上。

苏沅思来想去，或有一人能解决此事——

太子苏之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