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钱一通分析，王部长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会议桌，锐利的目光把在场的所有人扫了个遍：“老钱说的有道理，你们几个，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曹睿偷眼望去，此时钱部长肚子微微挺起，脸上一副得胜回朝的欢实劲儿；宋部长没事找事，假装在笔记本上记“重要指示”。

几个人都不吭声——也是，一把手都发话了，别人也没啥好说的。

见几人都不说话，王部长也不理会，继续说道：“那好，既然大家都认可老钱的判断，咱现在就接着议下面的事——汪磐的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这时候，宋部长忍不住插话了：“部长，汪磐是电子信息学院的教授，按照程序，要处理他，是不是得由纪工委先启动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再上报校长办公会讨论，才能给出结论呀？咱宣传部讨论怎么处理汪磐，名不正也言不顺呀。”

听到宋部长提出质疑，王部长双手抱肩，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张嘴，就是一股阴阳怪气：“听听，还是宋部长政策水平高，跟他一比，咱们几个白在这栋行政楼里混了几十年，连流程都搞不清楚。老宋啊，下次单位里再开展集体学习，我个人推荐你当主讲人，给大家好好讲讲，啥叫流程、啥叫规矩、啥叫政策。”

被一把手这么夹枪带棒地一顿挖苦，宋部长坐不住了，一着急，就有点结巴：“部……部长，你……你说让……让谈看法，我……我先说了，说得……说得不到位，你……你直接批评，说这……说这话，什……什么意思。”

王部长从裤兜中掏出一支中华烟，曹睿会意，立马很懂事地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给他点上。

深吸一口烟，两道青蓝色的烟雾从鼻孔中喷出，他乜斜着宋部长说道：“老宋，说你糊涂，你自己觉得还挺明白。王秘书把材料转过来时，书记、校长、纪工委书记都在旁边，郭校长在卫生间骂我娘的时候，纪工委书记就蹲在隔壁马桶上抽烟。告诉你，现在领导已经认准了，屁股让咱擦、锅让宣传部背，还讲规矩、走程序，放着你这些屁话，去给郭校长说去吧。”

被顶头上司劈头盖脸怼成这样，宋部长彻底不吱声了。

见他实在憋不出话来，王部长的目光转向曹睿，问道：“曹睿，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你跟着去调查的，具体情况你最了解，说说你的看法。”

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这种场合、这种氛围，他必须字斟句酌。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曹睿缓缓开口：“三位领导，汪磐这件事，最开始我就参与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可能比新闻中还多些。”

他的话头稍微停顿一下，见三位部长目光炯炯，等着听他接着分解，于是继续说：“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汪磐至少在三个方面，问题很大。一是师德问题，就像报道里写的，思想控制学生，甚至让学生叫‘爸爸’，这都是具体表现。网络上，有人已经开始拿着这件事做文章、P图，管江城大学叫‘爸爸大学’了。”

听到这里，三位部长脸色更阴沉了。如果学校形象因此一落千丈，首先要挨板子的，就是宣传部门。

曹睿没理会三位部长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第二，是经费使用问题。逼迫学生把收到的奖学金再捐回去，这太恶劣了，很容易引起其他学生共情，甚至导致群体性事件。第三，虽然只是怀疑，但学生间风传，他的取向可能有些问题，陶源的死，或许与这也有些关系。”

这些事，放在平时没有四两重；如今看起来，恐怕一千斤都打不住。

香烟在王部长的嘴里一明一灭，他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支烟头，放在烟灰缸上弹了两下，缓缓问道：“这些只是事实，说说你的处理意见。”

曹睿等的，就是王部长这句话。他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这些事，要放在平时都是小事，只要没出人命，顶多也就约谈一下就过去了。可现在，不仅闹出了人命，还被教工委盯上了。舆论要平息、对上也要有交代，就必须丢车保帅了。现如今，必须拿下他了。不妨先暂停汪磐的教学工作和研究生招生资格，委派导师组接管他的学生，至于其他的违纪违法线索，该转交纪工委的转交纪工委，该转交公安的转交公安。这样做，对上对下都有交代，处理问题的主动权，也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三位领导，觉得怎么样？”

宋部长和钱部长依然不说话，王部长狠狠抽了一口烟，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曹睿说的有道理，基本的思路我都同意。只是在处理上，只是暂停工作太轻了，估计在教工委那边不好交代，还是直接撤了他的职，这样稳妥些。”

听到这里，宋部长又忍不住开口了：“王部长，因为师风师德问题，就撤一位教授的职，这……这也没有先例呀。”

见他还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王部长把眼睛一瞪：“没有先例？那你说，导师把学生逼死，有没有先例？教工委主任专门过问这点屁事，有没有先例？老宋，你这装外宾的功夫，还真是练到家了啊。”

见王部长又发火，钱部长再次出来打圆场：“部长，您消消火，老宋提醒得也有道理，处理职工得有依据。但现在，既然上面对汪磐不满意，按时咱们处理他，那就不怕找不到依据。会后让曹睿认真研究研究，把材料做扎实，保证到时候您给郭校长汇报时万无一失。”

王部长的鼻子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哼”声：“好了，就这么办吧。整材料的事，老宋、老钱，你俩和曹睿一起弄，弄完我也要看。丑话说道前头，得罪人的事，都要上，谁都不能耍滑头，谁要是想着卸担子、抖机灵，我这第一关就过不去！”

这句狠话掷地有声，在宣传部会议室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