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曹睿双手撑着窗台，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他的眼神深邃而宁静，仿佛透过了眼前的喧嚣，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窗外，阳光洒在校园里，学生们来来往往，欢声笑语回荡在空中。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但又带着一种陌生感。

曹睿静静地看着，心中却是一片沉静。

开大会决定小事，开小会决定大事，重要的事不开会。这是大佬们决策、拍板的必然规律，学术圈也不例外。

专家点头了、本子写充分了、招待做到位了，剩下的所谓研讨、评议、表决，都是走过场而已。

但是，对于曹睿这种新晋的副教授来说，大事定了，不代表可以休息。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是大佬才有的待遇，他还没到那个级别呢，还有很多琐碎的事，需要亲力亲为。

搞定专家和结完本子，只是课题结项的开始。接下来，走账更令人头大。

转过身，看向正在忙碌整理资料的李若一，曹睿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按照惯例，课题结余的经费，需要通过走账的方式“洗”出来。

这两天，他大概核对了一下账目，两个项目大概还有20万的结余资金。

2008年，对于大部分赚工资的穷人来说，这笔钱都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若一，剩下的经费，你怎么看？”曹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李若一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曹睿。她知道这笔钱的重要性，也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做的。但她没想到，曹睿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曹老师，这……不是历来都是那样做的吗？”李若一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安。

“我知道，但是总觉得这样做不对。这些钱，都是国家拨付的给我们做研究用的。作为学者，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套出来挥霍？”曹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挣扎。

李若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曹睿的顾虑，也懂他的坚持。但是，她更知道这个圈子的潜规则。

“曹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人人都这样，你不这么做，就会被人视为异类。而且，罗院长那边……”李若一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曹睿叹了口气，他完全明白李若一的顾虑。

走账，是课题结项之前必须要走的一道流程。

通常情况下，文科类课题所需的硬性开销相对较小。相较于那些需要进行实验、购买材料以及维护昂贵仪器设备的理工科项目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曹睿听说，理工科项目组的负责人在选择实验仪器供应商、确定维护仪器的服务团队以及决定使用国产或进口的试剂和药剂等方面，拥有很大自主权，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硬性支出。只要操作不过分，光是供应商给的回扣都吃不完。

然而，文科类课题则截然不同。除了必要的书籍资料费用、论文版面费用以及交通会议费用等刚性开销外，几乎没有其他额外的支出。从理论上讲，根据相关规定，课题项目经费的结余部分应当由基金委员会收回。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哪位教授会主动将课题结余的经费上缴。

在他们看来，批过来的经费，就是他们的私人财产，进了自己腰包，哪还有再掏出来的道理？

于是，项目完结之前突击花钱，就成了这个圈子内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从内心情感上，曹睿非常反感这种做法。

一来，他是个穿越者，这段时间，运用自身的信息优势，他炒股票、卖房子、搞投资，赚的盆满钵满，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

二来，他认为这些钱是国家拨付的资金，本质上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作为学者，这样做与那些“鸬鹚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的贪官，又有什么区别？刻在文人骨子里的道德洁癖，让他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

曹睿想，要是完全依照自己的性子来，丁是丁、卯是卯，没花完的钱，自然要按规定上交回去。

但现在，这样就有点书生意气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这么做，如果你不这么做，就会被视为异类，被排挤、打压、构陷，直至出局。

往上看，罗院长那双眼睛在死死盯着，钱的事儿，如果办不到他心坎里，到时候领导扔过来一双小鞋，穿还是不穿，他曹睿都难受。

往下看，李若一还只是个博士生，每个月只有两千块钱的津贴，听说家庭条件还不好。

最近这段时间，她为这两个项目付出很多，除了写论文和整理文献之外，还承担了很多事务性工作。

俗话说，“手里没把米，叫鸡都不来”。不给干活的人一些物质奖励，以后谁还愿意跟着他？

往中间看，文学院素有“八卦学院”之称，要是他曹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玩儿“出淤泥而不染”这一套，同事们立马就会议论纷纷：假清高”“博名声”“有其他想法”……别的暂且不说，光是老色胚程群的那张臭嘴，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钱，他不拿，李若一怎么拿？李若一不拿，罗院长怎么拿？罗院长不拿，曹睿还怎么进步？如果当一个副教授就到顶了，还谈什么整顿学术圈？

不拿，开罪于人；拿了，同流合污。

想到这里，曹睿突然感慨，原来当个好人这么难。

穿越之后，他以为凭着信息优势和经济实力，就能横刀立马，一举扫清学术圈这群杂鱼，大刀阔斧来上一场改革。而现在，他才发现，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即使开了天眼、有了神通，甚至多几根金手指，也只不过是有点能耐的小人物。

学术圈这座五指山，是如此高大险峻，他曹睿以为自己是谁？想当“孙大圣”？想排山倒海？还想大闹天宫？

呵呵！先压五百年再说！

刹那之间，曹睿突然觉得很无助，不管在什么年代、什么岗位，生活和工作都不是爽文，一个持久而稳定的圈子，其中的潜规则，都久经打磨与考验，不会因为一个有点异能的小人物而立刻改变。而那些学阀们的蝇营狗苟，更不会因为一个知晓过去、洞穿未来的年轻副教授有所收敛。

“曹老师，经费的事……您看到底怎么办才好……”

不知何时，李若一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曹睿身旁，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无辜和无助，乖巧得像一只布偶猫。

“唉……”曹睿轻轻摇了摇头，掐灭手中的香烟，又重重叹了口气。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

“先找发票吧。”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无法言喻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