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贵每天提着他算命的鸟四处逛，他所在的法租界一条街上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其实他最讨人喜欢的是手上会算命的小鸟。每回他走在街上 总有一些孩子们跟着他跑。其中大多是洋人的孩子，小洋人。

这些对小黄雀感兴趣的人中，也有大人。有个叫让阿内的小伙子。那法国小伙子死打烂缠了七八天才和周少贵搭上话。

这让·阿内二十多岁，法国高卢人。法国人崇尚艺术，很多人为了迎合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由此热衷于绘画，读书时让·阿内也是学的是绘画，前几年出于好奇，随父母乘船到了中国，这几年在中国生活，只是粗通汉语。

有一天周少贵提着鸟坐在粤汉码头江边玩，那让·阿内正在江边作画，他看到一个中国人穿着长衫，提个鸟笼子坐在那里，觉得是一个很好的素材，便萌生了画他这个人物和鸟的念头。一开始周少贵不知内情，发现这个洋不不断的看自己和鸟，而且看得很仔细。周少贵判断这个洋人在做的事，一定与自已相关，就准备起身走开，这时那洋人急了，跑过去拉住不让走。

周少贵不知其意，丢开洋人的手。那让阿·阿内汉语不熟，心平气和结结巴巴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周少贵说：“钱给你，”又指着他画架上的画说：“都给你。”

说着把一块大洋揣到周少贵手上。

周少贵不知洋人搞的什么名堂，就过去看架子上是什么东西。一看是一幅画，画上正是自己玩鸟的相。这才知道是画画的 。

这洋人画的是西洋油画，画纸就是一块布，画面上坑坑凹凹，象是堆积的一些泥巴，远处看时，才看到有一个人坐着的影子。周少贵不懂，说：“中国画比西洋画好！”

洋人听了又摇头，又摆手说：“我们的最好！”

中国的古人读书，惯用毛笔，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通过墨汁的浓淡，挥毫之间最好泼墨作画。古代读书人，大都或多或少学过一点丹青之术，画得几笔写意画，聊当消遣。周少贵读书时也不例外，也学过一点写意画。对于作画，亦是成竹在胸。为了证明中国国画更好，他在让·阿内的画夹上抽出一张白纸，就用让·阿内的小排笔，蘸了一点黑颜料，三下两下画了个《喜雀站枝头》。

特别是画那鸟的时候，周少贵把笔一落纸，轻轻一点，笔再一转动，喜雀的头、嘴、翅膀和翘起的尾巴跃然纸上，活灵活现。为了烘托画面，他又在枯树旁边画了一丛翠竹，那竹节和竹叶画得栩栩如生，整个画面布局美妙，清雅。那让·阿内看了，啧啧赞叹。

但他汉语表达不畅，只能不停地竖大拇指，还要找周少贵学中国画。周少贵说：“我又不是画匠，不要找我学，这是中国读书人都会的一点雕虫小技。”

让·阿内羡慕不已，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对着周少贵用手做出吃饭的样子，就拉着周少贵走。

周少贵看那洋人是诚心请客，也就只好随着走。那洋人用汉语说：“去望江楼，我知道。”

“望江楼还在江汉关，太远。”周少贵用手比划着说：“我知道这里有个吃美味的地方。”

让·阿内似懂非懂，也跟着周少贵走，果然离此不远有个酒店名日：吃遍天汉沔。这也是周少贵常来的地方，酒店里做的是天门、汉川、沔阳最出名的蒸菜，除了沔阳三蒸，还有鳝鱼系列：蒸鳝、盘鳝、鳝丝等，最合周少贵的味口。

周少贵进店时，老板、伙计都客气地叫他的名字打招呼。看到他今天带了个洋人来，更是高兴有钱赚。

他点了两样蒸菜，两样炒菜，要了一壶汉汾酒，两个人吃起来。那让阿内在汉口已生活了几年，已习惯了喝汉汾酒，两个人推杯换盏，不久都喝到脸热耳，话多起来。

周少贵是第一次与洋人坐这么近，他看着让·阿内的蓝眼睛，白睫毛，胳膊上的白汗毛说：“你这种相，中国也有，这在中国叫羊胎。”

让·阿内见周少贵这么好奇地看自己，很自豪地扬着头说：“你很崇拜我吧，我们法兰西人是最高贵的民族，最高贵的人种，地位无比高贵！”

“没什么高贵不高贵的，你这样的人种是羊胎变的，”周少贵说：“羊是畜牲，你也一样知道吧！”

让·阿内有些不满，正要发作，酒店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洋人，男性，四十来岁，秃顶，有些发胖。周少贵和让阿内坐的桌子就在门旁边，让阿内见那人进来，连忙打招呼，两人寒暄了一会，那个洋人也过来坐下，对周少贵看了看，然后两个法国人说了一堆法国话。这时，酒店的伙计过来点菜，听到法国人说话，皱了一下眉头。

吃饭时，两个法国人不停地用法语说话，周少贵又听不懂，坐着难受，他起身找酒店伙计问了价钱，一共只要一块大洋，周少贵给付了。准备自己先走。

那酒店伙计是个沔阳人，也是老板的儿子，读过不少书，自从在法租界开酒店后，为了赚法国人的钱，也为了方便跟法国人交流，一直在学习法语，而且已经学得能听、能说、能写了。他看到周少贵要走，便把周少贵叫到一边问道：“那个法国人跟你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周少贵如实说明了情况。那伙计说：“刚才那后到的个洋人问跟你一起来的个年轻洋人，为什么跟中国人这种下等人在一起吃饭。那个年轻的洋人说，根本瞧不起中国人，就为了找你学中国画，学完了就完了。建议你离他们远些！”

周少贵听此言，很生气，准备回头骂那洋人，酒店伙计说：“不必要争吵，不理他就完了！”

周少贵整理了一下情绪，冷静地走出酒店，这时一个声音喊道：“周瞎子！你喝醉了吧！”

周少贵一抬头，看到对面来的是耍猴把戏的河南人管大圣。那管大圣肩上背只猴，手上牵两只猴，正望着周少贵傻笑。

汉口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周少贵是个独眼瞎，只是在背后称周少贵为瞎子或独眼龙。但管大圣是个粗人，不知道社会礼仪，再加上他跟周少贵太熟，先前在汉口混时，都不分彼此，所以周少贵也不计较他。

管大圣是河南信阳光山县人，出生耍猴世家，祖辈传承下来的耍猴专业，一直没有断过。他被起名管大圣，是想他继承传统，管好猴子。

周少贵逗着管大圣的猴子问道：“伙计，今天赚到钱了吗？”

管大圣道：“现在看猴把戏的人少，我这不还饿着的吗？”

管大圣知道周少贵是个四海人，想要他接吃饭，周少贵也不马虎，答口道：“现在我们弟兄再进酒店吃！”

管大圣知道周少贵说到做到，喜出望外，连忙收拾‘猴家兄弟’准备喝酒。这时，从酒店内走出两个洋人来，还客气地跟周少贵打招呼。非常新奇地说：“呀，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外国人！”

周少贵问：“比你的猴子好看吗？”

“是啊！是啊！”管大圣边说，眼睛都不离那洋人。

周少贵说：“我们先喝酒，再把那洋人跟猴子一起玩猴把戏赚钱！”

管大圣说：“那洋人怎么跟猴子一起玩猴把戏？”

周少贵道：“兄弟呀！先喝酒，哥和你慢慢说来。”

兄弟俩喝到八成的时候，周少贵说：“明天，我们把江汉关旁边的广场租下来，让那洋人和你的猴子一起上台：看猴子的，看一次四毛钱；看洋人的，看一次五个铜钱；和洋人握手的一次一块大洋。”

管大圣问：“那有人想看大屁股、大妈妈的洋女人多少钱？”

周少贵道：“那得涨五角！”

管大圣又问：“那能让女洋人脱光了看吗？”

周少贵说：“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和他们谈一谈，试一试！”

管大圣说：“那一定要试试，洋女人的那些地方可不一般！我可要看一看！”

第二天，周少贵照例到粤汉码头江滩溜鸟，那让·阿内又嬉皮笑脸地向周少贵走来，说要请周少贵喝咖啡。周少贵没喝过咖啡，就爽快地去了。两个人边喝咖啡，边谈绘画的事情。

到了恰当的时机，周少贵说：“最近一些中国人都开始喜欢欧洲绘画艺术，我最近与一些民间组织有联欢活动，建议你拿上你的绘画佳作，一起与我们参加活动。也好从中国开始，推荐你的作品，同时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亲戚参加。”周少贵说到一半，顿了顿说：“当然，你要是没时间参加，我就邀请英国人、或俄国人参加。”

让阿内连忙说，我能参加太高兴了！我一定参加！我还要带我的兄弟姐妹都参加！”

第二天是个晴天，江汉关旁边的广场早就被管大圣占领，在周少贵和洋人到之前，他就开始敲锣打鼓，把人气搞起来了，他的猴戏班子已围了几百人。平时是没有这些人的，因他在误导宣传的时候说：“列位看官，今天将有西洋美女到场展示美丽身材，你们千万别错过了好机会，今天看猴子的四毛钱、看洋人的五个铜钱，和洋人握手的，一块大洋……”

一会，周少贵把让·阿内的油画作品搬了几件过来，其中就有欧洲女性的裸体油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管大圣的猴子表演得正起劲，忽然人群一阵骚乱，只见一队洋人男女走了过来。

周少贵把洋人引进场，指挥他们按事先教他们的办法，在圈内走了一圈之后，都低头鞠躬向观众用中文说：“你们好！”

围观的人听到此话高兴极了，一起鼓掌。这一下不得了，圈内的洋的的情绪一下子带动了，不由自主和围观的众人们握手。

有人感到好奇，就摘洋人的汗毛。

有流氓看到女洋人，吹着口哨说：“好肥呀！脱一个我们看看！”

那些女洋人好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笑。

这时，管大圣拿出收钱的帽子开始收钱。围观的人可能太兴奋，交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帽子装满天了好多次。最后，管大圣对周少贵说：“周先生，我太累了，今天散了吧！咱明天再来！”

众人散去后，周少贵说马上请洋人们吃大餐，叫让·阿内吩咐那些洋人帮忙数钱。

那些洋人不分男女，都认真地为周少贵数钱。数完了，一一交给周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