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贵的夫人陈氏来汉口后，为了好好养胎，家里请了佣人，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做，陈氏听老人讲，养胎虽然重要，但为了顺利生产，适当的活动是有必要的。所以陈氏一般会在家门口附近走动。周少贵在家时，也会陪她走，周少贵不在家时，她就自己逛。

一天，周少贵不在家，陈氏自己慢慢沿着长江走，不知不觉走到

了粤汉码头。粤汉码头当时是汉口除王家巷外最热闹的码头，每天来往于汉口至武昌的人络绎不绝，都在这粤汉码头候船，各路江湖中人、小商小贩为了生活也都混迹于此。

陈氏看到码头边的地摊上有个卖头饰的，就去看一看，刚站稳脚，就有一个男人走到跟前，拿出两个小棍子要往脸上来，陈氏很警觉，退后一步，吼到：“你要干什么？”

那男人二十几岁，说一口沔阳话，赔笑说：“我跟你挑眼虫。”

陈氏道：“我要你挑了吗？还不滚？”

那男人说：“我以为你要挑眼虫，才动手的。”

陈氏说：“一个大男人没一点分寸和和礼数！”

那男人又说：“你要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我就叫个女人来帮你挑。”说着，向一旁的高个子女人做眼色，那女人心领神会，一下子跑过来，拿两个小竹棍子在陈氏脸上刮去刮来。陈氏连忙制止，但架不住那个女人的强势。拉扯中，那挑眼虫的女人从手上拿出一粒小白虫对陈氏说：“你这人不识好歹，这么大的眼虫长在眼睛里好受吗？今天我帮你做了好事，给你把眼虫挑出来了，你就得给我工钱。”

那男人也帮腔说：“是啊，人家都帮你把眼虫都挑出来了，你这怀身大肚的，没了眼病，养胎都安逸些。”

陈氏知道遇了骗子，吼道：“你们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强拿恶要，可是要吃官司的。”

那挑眼虫的男人说：“我们凭做事赚钱，我们为你做了事，你想赖账不把钱，吃官司的也得是你！”说着伸出手来要钱。

陈氏考虑跟这几个江湖骗子已是讲不通，也不想跟他们纠缠，便摸了一下口袋，指望拿钱消灾。

挑眼虫的一男一女看陈氏已在摸口袋，知道鱼已上了钩，不亦乐乎，静待收钱。哪知陈氏在衣服里掏了半天，不见银元，嘴里却在问：“这得多少钱？”

男的说：“一块！”

陈氏问：“一块法币吗？”

那女的接口说：“一块法币哪里行，一块法币连一颗冰糖都买不到！”

陈氏愣在那里…

那男的就说：“最少得一块银元 ，这还是给你便宜了，要知道，我们给你帮了大忙了！”

陈氏开始着急起来。本来只是出来转一转，没带一文钱，今天没想到遇到这种事，如是说：“我今天只是出来走一走，没带钱，如果可以的话，我明日拿来给你如何？”

那男的看快到手的钱又要落空，翻脸道：“今天必须把钱，否则别想走！”

那男的抖了狠，那女的又过来说软话：“我们就是个可怜的要饭的，好嫂子，你把钱给我们吧，我们从沔阳讨饭到这里不容易。您一看就是个有钱的阔太太，俗话说，做了好事有好事在，祝愿您生个胖儿子！”

这对男女一软一硬，软说硬磨，把陈氏说得口干舌燥，她觉得太累，看时间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估计现在周少贵已回家，想让那个老江湖来对付这两个骗子。如是就说：“这样吧，你们等着，我回家拿钱，马上来”

“那不行！”那男人说，“搞不好你一个金蝉脱壳跑了，我们在哪里去找你。”

女的又上前插话说：“嫂子，为了都保险，这样，把你的金簪子留下来，你再回家拿钱！”

陈氏听此言，愤怒吼道：“休想！打死我都不会给你们！”

那男人说：“我们不是要你的簪子，只是押着，等你拿钱来了就还给你。”

那女的说：“那怎么办呢？你又不把钱，又不愿意押东西？”

陈氏说：“那你们就跟着我回家拿钱吧。”

那男和女人商量了半天说：“你们家离这里多远啦？”

陈氏道：“不到一里路。”

男的说：“去是可以，如果我们去了，被你叫人打了怎么办？”

“你不做坏事，我为什么打你？”陈氏没好气地说。

那女人又问：“你们家里人多吗？”

陈氏说：“不多，只有十三口人。”

男的对陈氏说：“这样，我们站到你家门口，你拿了钱就出来。”

那女的说：“那她故意走到别人家里，溜跑了办呢？”

那男的把嘴附到女人耳边小声说：“这是死马当活马医，跑了就跑了，能收到最好。”

于是两个骗子就跟着陈氏走。

走了不到三分钟，那周少贵回家没看到夫人，就出门寻找，出门不久，远远的看到夫人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以为她遇到了亲戚还是熟人，也就迎了过来。

刚走近时，陈氏正要说事，那男的看周少贵的穿着打扮有些讲究，抢先向周少贵抱拳拱手施礼说：“拐子（大哥）好！小弟这相有礼了！”

周少贵一听这男人说的沔阳口音，心想，夫人一定遇到了麻烦，俗话说，三个精明的汉川佬，敌不到一个沔阳的苕。沔阳人聪明绝顶，斗心眼的事，一般人不是沔阳人的对手。

陈氏见了周少贵，把自己被强行挑眼虫，别人追到家里要钱的事说了一遍。

周少贵听了，连忙从衣袋里拿出一块银元递给那个男的说：“兄弟呀，真得感谢你呀，我也经常挑眼虫，还挑过牙虫，挑了之后，人都轻松多了。我要不是前天才挑了，今天我还得挑。她不懂，莫怪！”

那男人收了钱，也觉得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收到了钱，躬身道谢说：“谢谢拐子（大哥）。”

周少贵问：“过几天我也要挑眼虫的，只要挑了眼虫人就舒服了。不知兄弟专门在哪个地方挑？”

那男的说：“我一般在码头上挑。大多数时候在王家巷码头。偶尔也来粤汉码头。”

“好！”周少贵说：“到时候我再找你挑吧。”

陈氏听了周少贵的话目瞪口呆，不知他中了什么邪。待那两个骗子走后，周少贵笑着对陈氏道：“别人在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就不能来硬的闹，到时候别人会找到家里来。连狼那狠的畜牲都不敢咬进窝的敌人。再说，这两个小骗子是在班门弄斧，我过几天就将其治服。”

周少贵告诉陈氏，先前他刚到汉口，住在硚口的時候，有个挑牙虫的也是沔阳人，他们还一起合伙做笼子，搞了一回吹灰面（第10章）的骗局，骗了汉阳县一个姓张的议员壹佰块大洋。

周少贵告诉陈氏，这种骗术起源于湖北沔阳，也可以说是沔阳人发明的。后来，在汉口讨饭的安徽凤阳人又将这挑眼虫、挑牙虫的骗局传到了安庆、芜湖一带。

挑眼虫和挑牙虫的套路和道具都差不多，要两个小竹棍，再准备假眼虫，或牙虫，所谓的眼虫和牙虫有四种东西替代：高手用活物，一是用杨树上的夜盗蛾虫卵，夜盗蛾产卵时，肚子大翅膀小，往往只能停在树干上，不能飞行，容易捕捉。捉住后，挤出虫卵，这些虫卵挤出来后，马上会蠕动，骗起人来最逼真；二是用蚕幼虫，也就是从蚕卵里才孵化出来的小蚕儿，如蚂蚁大小，让人看了也很逼真。弄好这些幼虫后，一般把它们放到竹棍里储存。一旦发现被骗目标后，就从竹筒里拿一只虫出来备用。

也有操作水平一般的江湖人，他们用草籽替代眼虫或牙虫：一是用嫩荚果或灯笼草的嫩籽，二是嫩芝麻荚的嫩籽，无论是荚果还是芝麻荚，都必须是才长出来的嫩荚，将荚剥开后，取里面的籽，这种籽象虫，又有沾性，便于操作。也是放入竹筒之中保存。

挑眼虫的高手都是把假虫藏于手指关节内弯的夹缝中；水平差的人将假虫藏于指甲中。藏于指甲中容易失误，或不好取出。这种骗局一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都有出现。

却说周少贵因夫人被挑眼虫的骗子胡搅蛮缠有些生气，这几天一直在想怎样‘盘’一下两个挑眼虫的沔阳人。想好方法后，就去找老朋友，汉口丐帮的帮主三猴子，商量打配合。

三猴子的人多，眼线也多，想在汉口找一个人很容易。那挑眼虫的沔阳人前几天说经常在王家巷码头，偶尔到粤汉码头‘做活’，但这两个位置都没有出现他们。不久有小乞丐来报，说那两个挑眼虫的沔阳人在宝庆码头出现了。

宝庆码头是湖南人历经千辛万苦、奋斗多年才在汉口打下来的地盘，码头的功能是以湖南人的长途货船运输为主，客运为辅，人流量并不大。挑眼虫的可能是想赚湖南船老板的钱。

宝庆码头离粤汉码头有些远，听到线报后，周少贵和三猴子一同坐了黄包前往。周少贵还是穿的长衫，戴墨镜，戴礼帽；三猴子则穿了套西服。在黄包车上，三猴子好奇地问：“拐子（大哥），今天这个戏怎么演啦？”

周少贵道：“今天这戏我亲自来演，又要委屈你当配角了。”

到了宝庆码头下车，周少贵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一男一女两个沔阳人在码头趸船上‘揽客’。

周少贵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往沔阳人的身边走过。那女的首先发现了他，因周少贵那天把钱很爽，她记忆犹新，今天又见到他，以为又有好生意，就高兴得嗲声喊道：“拐子！”

周少贵停下脚步，装作不记得，要回忆的样子。这时站在一旁的男人对周少贵拱手作揖补充道：“我们那天给夫人挑眼虫了的，您还给我们一块银元了！”

“哦！”周少贵佯装记起说：“是啊，对对对，有这事。”

那女的又说：“我们就是想跟您这样的爽快人挑眼虫，今天就给您挑一个吧？”

周少贵说：“我现在还有点忙。”

那男的说：“拐子（大哥），不要紧，要不了一会。我那天听您说，您蛮喜欢挑眼虫和挑牙虫的，我今天保证您舒服，保证挑得又快、又不耽误您的事！”

那男人说着，就要伸手拿周少贵脸的墨镜。

周少贵本是个独眼瞎，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戴一副墨镜，今天演这戏，更不能让这两个沔阳挑眼虫的人知道自己的瞎眼。

周少贵说：“伙计，你去找个凳子我坐下来挑，像这样站着我会没有面子的。”

那沔阳挑眼虫的男子看有钱赚，连忙去船上借凳子。他找湖南船上的人说了半天好话，总算借来一个凳子。周少贵坐定后，先闭上眼睛，再才拿下墨镜，取下帽子，然后闭着眼睛等那挑眼虫的来挑。

沔阳男子仿佛看到银元在向他招手，熟练地拿出挑眼虫的小竹棍，在周少贵的眼睑上，上下左右滚动起来。在沔阳男人按照他的套用棍子往周少贵眼皮上一挑时，周少贵一下子从凳子上滑下来，倒地上大叫：“好疼啊！好疼啊！”

听到叫声，三猴子穿着西服走过来，慌忙问：“拐子，你怎么了？”说着把周少贵从地上扶起来。只见周少贵双手捂着右眼，大量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三猴子大惊道：“完了！拐子（大哥），怎么流这么多血呀？”

周少贵痛苦地说：“我刚才正在挑眼虫，不知怎么的，一阵巨痛后，我就倒在地上了！”

三猴子说：“莫不是把你的眼珠子戳破了吧！完了！”

那挑眼虫的沔阳人男人懵着站在一旁，一脸不相信的神情。这事来得太突然，他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好。

那沔阳女人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上下嘴唇打颤，说：“不、不可能啦！”这时，小乞丐们一个个听到信号围了过来。

三猴子说：“弟兄们，今天快出人命了，那挑眼虫的把我拐子（大哥）的眼珠挑破了，你们今天跟我把人看好了，不赔钱不能走人。”

那挑眼虫的男人懵了一会，回过神来向众人说：“ 我是轻轻的挑的，绝对不可能是我挑破的。”说着，想溜走。

三猴子手下一个穿黑衣的打手冲上前来，左手一把抓住那挑眼虫的男人的衣领，右手朝着他的脸上啪啪左右开弓，边打边说：“走可以，留下一只眼睛！”

那挑眼虫的女的跪下来向众人作揖，求放过。

三猴子说：“你回去把信，拿钱来赎人。”

那挑眼虫的女人起身要走，三猴子又说：“来迟了就将这男的沉水，让你再见不到他了。”

那挑眼虫的女的说：“我会很快赶来的。”边说边跑。

那男的已经身不由己地跪下来，不停求饶。

三猴子在旁边教堂里弄了一些纱布，将周少贵那只流血的眼睛缠上，那血从纱布已渗到了外面。周少贵一直装作很痛的样子呻吟着。

大概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有一两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匆忙着急走了过来，一看周少贵缠着纱布，满脸是血，再看周围还围了一圈人在抖狠，要赔钱，也都吓得六神无主，两腿筛糠。

有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哭腔说：“这是我儿子和媳妇，他们今天闯了祸，我们来赔。”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五十块银元 。

三猴子说：“一只眼睛只值五十元钱吗？不拿钱我们就搞瞎他的一只眼。”

本来跪在地上的男人，听此言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无可奈何地哭着说：“不是我搞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这时，挑眼虫的一对男女，加上后来的人都成排一起跪在地上磕头，作揖。

这时，周少贵起身跟三猴子说了点什么，然后走到那中年女人面前，双手把她扶起来，说：“沔阳婆久违了！”

那中年女人大吃一惊，向周少贵看了很久，因周少贵的脸上缠着纱布，难以看清。一时不解。

周少贵哈哈大笑，取下纱布，把脸上的血迹揩掉，中年女人这才大叫道：“是周先生啦！多有得罪！”说着叫儿子和媳妇都来拜见周少贵。

儿子和媳妇拜了周少贵，又拜了丐帮帮主三猴子。

中年女人对儿子和媳妇说：“儿啊！周先生在江湖行走的时候，

你还在地上捡跳鸡子吃。”

这女人就是在硚口的邻居，先前合伙设局吹灰面（第10章）的‘沔阳婆’。

‘沔阳婆’是周少贵的老邻居，老朋友。周少贵也不为难他们。

‘沔阳婆’出面道歉，出钱请周少贵和三猴子及所有与此事相关的江湖兄弟们喝了一餐酒，就此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