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冰心又在别墅住了两天，但是云璟燊再未回来。

偌大的房子，她一个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醒了读书，撑不住就睡在那里，餐食端进来却是很少动。

她翻过书架上所有的书籍，摩挲着他留下的所有痕迹，那些书有中文的，英文的，还有科研类的，金融类的，每本书里都有他明显的标注和旁批。

隔着悠悠时光，冰心看见的是10年前的云璟燊埋首伏案的样子。

他的样子有很多种，烟花地逢场作戏的浪子，名利场拨弄时局的巨贾，国难当头堪舍家业的忠良。

而只有一种模样，只有她见过，是云璟燊爱人的模样。

别墅的女仆在先生走后，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揣测着，偶有闲言碎语，不过讥讽冰心是被先生遗弃的女人。

可是她自己知道，他们之间，从不是朝露夕涸，两情却罢，只是深深地把彼此埋在了心底。

直到两日后，李聿开车来接冰心去机场，那日的李聿也格外沉闷：“沈小姐，你还想在香港转转吗，来了这么久也没出去过。”

冰心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银桦树，来时路和归时路是同一条路。

她压住眼底的泪，哽咽着说：“还是算了，恐怕以后也不会来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冰心还是开了口：“五哥会去机场吗？”

李聿艰难地回答：“先生这几天确实抽不开身，您见谅，但是先生有句话让我带给沈小姐。”

冰心含着眼泪，静静地听。

车厢内回荡着一首歌，“当盛夏过去，初秋来临......你已远去......”

李聿沙哑的嗓音，沉稳地说：“先生愿沈小姐，他日上青云，终成宏图志。”

她侧着头，静静地哭，沉沉地应：“好。”

7月的风，像海浪，烈烈地卷，带着海的潮湿。

冰心第一次依从李聿的安排，乘坐私人飞机回帝都。

机场的摆渡车停在飞机入舱扶梯前，终于她还是见到了那个人。

依旧是白衬衫，黑色马甲，绝世独立的人，海风拂过，额前碎发遮住眸光，意兴萧索。

云璟燊看见她迎上来，笑着说：“还是要送送你，怕是以后不得见。”

冰心答：“没关系，我知道你忙。”

他说：“听佣人说这两天你都没回房间睡，回去好好休息，别的事都不要想。”

冰心克制着，佯作玩笑：“嗯，她们以为我是你的玩伴，兴致够了，扔在一边。”

云璟燊一笑，人上前两步，两个人就在咫尺间，“还有什么要五哥为你做的。”

大风的噪音和飞机的马达声，吹散他的话，冰心只嗅到他身上的淡香，还有沐浴的清香。

她眼中的云璟燊收拾得再得体，憔悴难掩，清隽瘦削更胜往昔。

青色的眼眶下泛着潮红。

冰心摇头，他这样辛苦，真舍不得给他添麻烦，然后垂下头，遮住眼里的水光。

“回帝都，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书廷他们，他们不敢怠慢你。”

她只能“嗯。”

“还有，别和外人讲和我好过，算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冰心仰起头，眼泪就再难忍下，顺着脸颊缓缓流。

云璟燊见姑娘哭了，又去给她擦，同样的动作，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不知道他做过多少次。

而冰心却察觉他手心的异样，她连忙握住他的手，“你发烧了？”

他反握着她，摇摇头，低声说：“不妨事，惹了风寒而已。”

冰心的泪涌着，模糊了眼前人，“那你还来？”

他抚摸过她的长发，“别哭了，不妨事的。”

冰心泪眼婆娑，止不住地抽泣。

云璟燊轻叹一声，冰心只在朦胧间看见他俯身过来，吻就含住了她的唇。

他鼻息间的温度比任何一次都烫人，而那双唇也是滚烫的，烫得她的心紧缩在一起，人就坠向了地狱底层。

她抚摸过他的后颈，那里是她熟悉的整齐的发尾，而此刻的温度是焦灼的，她阖眼间，吻里有泪，是咸的，也是苦的，却不知是谁的。

直到他侧过头，脸颊蹭过冰心的脸，他在她耳边低语：“五哥对你永远都是，身死心犹在。”

冰心低声呜咽，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

她从不悔，爱过他这样的人。

他不再给她擦泪，再次吻她，缠绵着一次次吻她，冰心知道，他在同自己告别，割裂，只因为云璟燊一样舍不得她。

最后一次，他起身离开冰心，用手背替她拭掉眼下的泪珠。

“走吧。”他笑。

冰心抿紧唇，心绪起伏着，再难压制，她再次看了看云璟燊，毅然转身上了扶梯。

舱门口，空乘礼貌问候，冰心在高处俯视，夏日的阳光刺疼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眼眸里的神色。

他脸上兀自挂着笑，向冰心微颔首，嘴唇翕动着，话音淹没在噪声里，冰心没有告别词，转身隐在机舱内，心浪一潮涌过一潮。

她透过飞机的小窗户，终是看见云璟燊侧身抹了眼角，转身的时候，永远挺拔的背，落寞失态。

她的心里有种剥离的痛，像心房彼此分离。

这样的云璟燊，李聿第一次见，他连忙上前把先生扶上车。

从此，那个矜贵又温情的男人，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车上，李聿担心地从后视镜瞄云璟燊，只看见他阖眼后仰靠着，神色平静。

姜也在身后的车上，喝听装啤酒，大口大口地喝，敞开的车窗灌进的风是霍霍作响的。

姜也想起自己初见云璟燊，那是在云璟意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的少年人，就是一股子少年老成的做派，他去学校看望姐姐，唯恐女孩子在外读书受欺负，像个成熟的男人。

璟意读大五的时候，有一次带着男朋友温执到姜也的餐厅吃饭，姜也那时候是真的羡慕温执，那是璟意钟意的爱人。

忽然就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递过来一支烟：“喜欢？我姐好看吗？”

姜也回头一看是个20岁的少年，轻蔑地笑：“关你小子什么事。”

云璟燊当时扔给他一张卡：“听说你身手不错，找人练练，赢了卡给你。”

姜也从没被这样挑衅过，讥嘲问：“输了呢？”

云璟燊淡然笑：“输了你就随行保护我姐，我给你报酬。”

那时候的云璟燊，初露头角，锋芒正盛，少年意气。

这些年，他眼见着少年起高楼，宴宾客，而真正能开心的事，少之又少。

世人料定他是追名逐利，谋权谋势的贪婪商贾，而没人知晓他枉顾声誉在做的事，让他承受了多少背离。

他扎根在港城，嫁走了四姐姐，送走了冰心，从此这座城，仍旧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