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沿着山路向下行，濛濛细雨终是落了，幸运的是并不大。

她只感觉身体是木的，沉浸在一种迷失的状态，久久不能释怀。

直到电话铃声大作，她还魂般掏出手机，徐孟在电话里关切问：“听说你家里出了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冰心开口嗓子哑着，好半天才吐字清晰：“没事了，闹了一场乌龙，还让主任担心。”

“嗯，那就好，咱们三期的所有人员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你不用着急回来，直接在家好好陪陪家人。”

冰心调整呼吸，“主任，系统还需精化到有源服务和无源服务两个体制，我还是回去把论文做完吧。”

徐孟在电话里陷入沉默，半晌轻咳着说：“冰心，你该让自己松弛下来，人绷得久了弦会断的。”

山路下方堆着灰色的云，一辆黑色加长幻影在视野里，逐渐变大，冰心窒住喘息，只感觉心颤着跳得飞速，她迅速闪身躲到一棵粗大的银桦树后。

车内的姜也坐在副驾驶，眼尖地越过司机的方向，一瞬间好似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只是一晃就不见了。

姜也翘首回望，人烟罕至的山路，空旷寂静，他自嘲，怎么可能呢，沈丫头应该还在马兰基地。

这一刻，冰心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蹲下来，靠着银桦树干，殷红眼眶昭示风雨欲来：“好的，主任，我明白了。”

她果断挂断通话，再多一句话都要露底。

云璟燊坐在二楼的露天阳台，眺望远处的香港海，潮湿的春雨，在山脚下形成水雾，白茫茫如烟似雾。

看得久了，身上寒津津的，他回头唤：“李聿，问问书廷，沈小姐怎么样了。”

李聿在屋内应，“先生，您进屋吧，一会吹出风寒。”

云璟燊也不理会，怡然自得欣赏眼下风光。

李聿望了望窗外的先生，想起那一年大概是送冰心离港的前两天，向来克己自持的云璟燊，在一日夜里喝个酩酊大醉，他如何劝都没用。

云璟燊坐在霓虹灯光里，只是静默着一杯杯斟满，举杯饮尽，这样云淡风轻的矜贵先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落败、颓废。

直到先生一滩烂泥地醉倒在会所的沙发里，他搀扶先生，准备送他回去休息，却发现云璟燊烫得吓人，连夜喊来私人医生。

李聿还记得，云璟燊在迷离间，嘀咕着：“别告诉她，丫头知道又该哭了。”

云璟燊同冰心分开，在李聿看来，两个人就像冷战期的情侣，只是断了联系，而先生的情意从来没断过。

只有他知道，这三年里，先生给沈小姐攒了多少宝贝，偷偷藏在了陕西路的洋房别墅。

李聿只感觉这两人再等下去，就是在虚度光阴，冲着窗外喊：“先生，我把沈小姐接来陪你吧。”

春雨缠绵，似那一年云璟燊初见冰心的日子，李聿看见云璟燊在雨幕前，夹烟的手微顿，低声说：“我自己去接吧。”

然后玩笑着转回头，眉眼俊美地笑：“难保丫头不要我这老男人了。”

李聿咧嘴一笑，难免心酸，“沈小姐才不是那样的人。”

冰心一刻都未停留，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了沪市。

香港这座城市，每次都像是途经，从未真正的停留。

推开卢湾老宅的房门，外婆惊讶地望着冰心：“囡囡，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冰心勉强笑笑：“我们项目正式结束了，下期还在重新组队，所里给我们放了假，我当然要回来看看您。”

外婆摇着轮椅，侧过头品姑娘的神色，“这次回来住几天，你舅母前些日子还在打听你，估计为了子恺的事要麻烦你，到时候你不要管，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冰心两手空空的，换了鞋推着外婆到沙发前，“你最近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小璟给找的保姆，那位刘阿姨，人特别尽心，这几年多亏了她。”

冰心只感觉涩涩地，这几年外婆按时体检，有人照料，舅母一家偃旗息鼓，她知道都是云璟燊在暗地里帮衬，也许这种帮衬等他结婚，也就该画上休止符了。

外婆眨眨眼，心领神会，“你和小璟没联系吗，这次回来不去见个面。”

冰心手一颤，削苹果的皮在这时候断掉了，她忽然哽咽着，“他就要结婚了，外婆，我们以后凡事尽量靠自己吧。”

外婆盯着丫头看，半晌揽过她的头，苍老着嗓音：“我的小可怜呦，咱们不伤心，外婆陪着囡囡。”

冰心只感觉有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外婆藏蓝色的布衫上，晕开成钢笔墨水。

她用手背匆忙擦过眼睛，站起身：“咱们晚上吃什么，我给您做。”

人转身隐在厨房里，老人家望着丫头落寞的身影，深深地叹气。

电话里，奚书廷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冰心怎么了，云璟燊把电话接过来，“书廷，沈小姐怎么了？”

奚书廷长叹一口怨气，“五哥，我说了你别伤心，你现在养病为重。”

“你说。”

奚书廷斟酌着：“我去沈小姐单位送花，本意想找她谈谈，让你们冰释前嫌，哪成想，他们单位的人说，沈小姐成家三年了，这次项目刚结束就匆匆忙忙赶回去团聚了。”

云璟燊卧靠在主卧的大床上，李聿正在给他换药，伤口创面鲜血淋淋。

他单手擎着手机，眼睛瞟向窗外的春雨，长久的沉默后，奚书廷忍耐不住，“喂，五哥，你说话啊，你还好吧。”

只听见云璟燊淡淡地说，“这样也好，丫头不至于寂寞。”

李聿在身侧听得隐隐约约，也了解的差不多，低着头偷偷瞄云璟燊的神色，只听见他嗓音喑哑，沉沉地说：“我这里还有好多宝贝，明儿差人给丫头送过去，就当她嫁人，我给她备了份嫁妆，别让外人亏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