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醉后不知
雾敛睡得并不安稳,一夜辗转看似睡着,实则脑海中思绪异常活跃。
天色蒙蒙亮时她忽然惊醒,定睛一看头顶是披红的雕花床梁,她大口呼吸着,定思细想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下榻去拉开门。
此时天光未大亮,天际还隐约残留一抹蟹青色。
晨风吹拂,雾敛觉得有一丝丝凉意,她揉了揉额角,余光却突然看到窗前案几上被整齐叠放的笔墨纸砚,自己好似昨夜没有收拾残局?
她心下不觉好奇了起来,又想到自己昨夜似乎并未上榻入眠,更是不得解。
宫女为她梳妆时,雾敛终是没忍住问到:“昨夜可是你进我殿中了?”
着藕色宫装的婢女闻言一跪:“昨夜伺候婕妤沐浴完,阿菱退下后再未进过殿中。”
自称阿菱的婢女着急解释,拿着螺黛的手指微微颤抖,怕雾敛怪罪。
雾敛并未追问,只淡淡哦一句道:“阿菱是吗,你不必害怕我至此,我听你声音稚嫩,可有十四了?”
“奴婢明年十四。”
雾敛并未作声,阿菱起身为她把眉描好,挽了发髻簪好珠花,耳垂坠了紫色的耳珰,在为雾敛系宫衣腰封的时候,阿菱忍不住道:“娘娘,会不会是圣上来过?”
雾敛却不认同。
他昨夜许了要与群臣宴饮的,君无戏言,怎么会来瞧一个才娶的的妾呢?不过雾敛并未多言。
待整妆好,雾敛由着掌事宫人带去见了太后,太后和蔼,拉着雾敛的手说了许多话,来请安的妃嫔来来去去,太后独把雾敛一直留着。
一直到正午时分,用过午膳,太后称乏要休息,雾敛于是敛裳行礼告退。
太后赏赐她许多金银珠翠,道:“墨澜昨夜并未有意怠慢你,他是念着你新嫁……或许是他自己内心不安罢了。”
雾敛疑惑,他是天子,天子竟也会不安吗?
但她只垂眸称是。
冬日的午时太过萧瑟,皇城沉寂,心也沉寂。
有浓厚的黑云挂在远处的天边,不多时便会化作又一场大雪。
雾敛也有些困倦,轿辇摇得人愈加昏沉,于是选择步行回宫殿,阿菱伴她身侧,其余宫人在身后间隔着。
行走在陌生的皇城内,雾敛的思绪不免有飘远,所以当阿菱跪下说陛下吉祥时,她并未回过神来。
听到阿菱的声音飘来,雾敛才如梦初醒往桥上看去。
一座雕花拱桥上,着着明黄衣袍的男子负手与身侧同行之人交谈,听到桥下动静,他眼风移了过来,正与雾敛眼神交接。
天子站在桥上,雾敛要过桥。
前者并未与雾敛相视太久,收了视线,刚要同雾敛说话,他身边同行之人却朗声先开口道:“桥下可是嫂嫂?”
天子墨澜未作声,奴从自然也不敢作声。
于是雾敛只好扯出一抹笑意道:“也不知算不算是你的嫂嫂,我昨日从乔家出阁嫁进宫来的。”
作问的人长哦一声,又道“四哥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我看桥下这个嫂嫂模样生得是最好。”
墨澜终于开口,让追问的人不要多嘴。
他站在桥上,如冬日薄雾般的目光落在雾敛身上:“可是去见过太后了?”
雾敛只欠身道是。
二人再无话。
雾敛过桥,与墨澜插肩而过时,他突然叫住她:“雾敛,我不知你在乔府的起居习惯,有什么衣食住行上的需要,你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你宫里的人,都是我挑选过的。”
雾敛惊讶于他的细心。
再欠身行礼,桥下的池塘隐隐起了雾,没有人再继续说话,于是各自往自己的归处走。
阿菱道:“方才那人是封国的世子,名慕川,自小与圣上交好。”
雾敛点点头,并没有知悉太多的欲望,加快了步伐回长乐宫。
于是昨夜没有休息好,雾敛回到寝殿后,合衣昏睡至夜幕合上。
醒来时阿菱点燃烛台上的蜡烛,霎时光亮了起来。
阿菱布好满桌的菜,雾敛却闲闲夹了几筷子,目光无神不知所想,阿菱只觉是婕妤想家,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婕妤,方才你熟睡时,圣上来过。”阿菱见雾敛实在无心饭食,犹豫着开口与她说起这件事。
雾敛却毫无波澜,道:“为何不叫醒我呢?”
阿菱见雾敛并不是很上心,如实告知:“是圣上不让吵醒婕妤的。”
主仆也无话。
雾敛吃了半碗粳米饭,想去院中走走消食,奈何北风吹得厉害,她屏退奴从,翻开出嫁那日自己整理的一些在闺阁打发闲暇日子的小物件,翻到未绣完的一副绢扇,在满室的烛光映衬下,一针一线绣了起来。
可是雾敛绣着绣着,眼眶里的水泽积不住,滴落在扇面上,洇湿了红线的牡丹。
她实在是想家,这宫里不适合她,她突然有些厌恨起了那位金口玉言的圣上,若不是他,她的生活根本不会变得这般彻底。
若是没有他,在明年春,她就应该是嫁给顾江风的。
顾江风……
雾敛想起了顾江风朝她躬身道娘娘万福的模样,又想起他二人上元夜赏花灯时的美好画面,如果物非人也非,让她再不能接受。
思及此,眼泪决堤般奔涌。
长夜,雾敛此时憎恨着的天子,在晦暗夜色下登高楼,今日与他同行之人早早备好了酒,见他终于如约而至,欣喜道:“原以为四哥今日要夜宿嫂嫂殿中,忘了与慕川所约呢。”
墨澜并未理会慕川打趣,他端起一盏清酒痛饮而下,沉默半晌,他问道:“慕川,你觉得雾敛其人如何?”
“你说我那个新嫂嫂吗?倒是生得极好看,与四哥最是相匹配。不过……弟见嫂嫂眸中未有欣喜之意。”
“是了,若是可以选择,她决计不会嫁与我。”
“何意?莫非四哥横刀夺爱?”
此为忠言,但忠言实在逆耳。
墨澜再次满杯痛饮,手臂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失意落魄的感觉萦绕在他周身,他低沉了许久,而后换了副神情抬起头来,故作出来的笑意看得慕川心下一惊。
他听见天子墨澜道:“可我实在没有办法,若是我不下诏书,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
慕川看过去,在弥漫的夜色下,他分明看见墨澜眸中浓得化不开一片伤心色。
墨澜是他结义的四哥,二人在十几岁相识,那时候彼此不知互相身份,心比天高的年纪,不打不相识,一打再打就成了彼此知己。
少年天子这个词听起来带着满身荣誉,可这个词加在身上是何其困难。
一路行来暗藏多少危机,多少暗流涌动,期间只有墨澜清楚。
慕川远在封国,接到墨澜飞鸽传信,只道是要与心上之人成亲,邀他前来。
他当时心下并不当回事,只道是成了天子的人,娶个姑娘,竟还要特意跟他说是心上人。
可是他今日看四哥与这位新嫂嫂之间,二人虽已是夫妻,却仿佛隔了道天堑般,并不亲密,嫂嫂对四哥有礼有节,四哥对嫂嫂只敢远观。
到底是情之一字难解。
慕川摇摇头,抬袖替自己与墨澜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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