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州的天气果然适合避暑，正午时分，阳光看上去高挂在天，却不显得十分炎热，一阵一阵的风吹过来。

刚到寂州有些乏累，饶是雾敛心里头觉得再清奇，但身体上的倦意让她没有状态马上去领略寂州的风土人情。

墨澜带她住进临河边的客栈，如同一对普通出游的夫妻。

三日后，有一行队伍在客栈门前等候，墨澜示意雾敛坐上马车，雾敛知道这应该是寂州这边接应的人，于是弯腰踏进马车。

走了大概一刻钟才到目的地，前头的人放下下轿的矮梯，雾敛踩着下来往四周一看，见远处有长约十米的清河，河中覆满浮萍，还有芙蕖朵朵。

上京亦有此景，但寂州胜在天然。

此时天光云影徘徊，午时无风，再看过去，一切仿佛静止。

墨澜唤雾敛跟上。

他二人于是被众人簇拥着往前头再行数十米。

门前这条河极长，走了许久未行完一半。

雾敛抬步复行，河畔有高院。

几处高墙围出一座院子，墙身长数尺，高的一眼望不到头，可见院内的规模如何之大。

许是寂州夏季多雨，墙根齐齐长满一掌高的青苔。

雾敛远远就看见宽大的门楣。

黄花梨木做出的门楣，颜色内敛古朴，与寂州幽静相安的基调倒是映衬得当。

不过…想必书写牌匾时，那人一定饱蘸浓墨，狼毫挥动时墨汁轻洒，却被他笔锋一转，不至于去沾染到别处。

已经风干的墨痕不规则凝结，似滴落而未滴落。

“簪花带酒别苑。”

牌匾上如是书写。

门童远远看见墨澜一行人的到来，忙着传话说有客至。

本是沉寂无声的簪花带酒别苑，突然喧闹起来。

里头纷纷扰扰出现许多人，好似他们一直在屏声等着圣上与婕妤的到来。

有穿着缥色襦裙的婢女步履沉稳，声音清晰，她行礼低下头对墨澜道：

“奴婢有失远迎，慕川世子在阁中饮酒时告知奴婢，说是圣上极喜爱的乔婕妤喜幽静，好琴棋，奴婢与采月在里头将婕妤的住所重新收拾布置了一番。”

墨澜颔首知悉。

这时苏公公拂尘一挥，极不客气道“岂有主子站着听你们白话的？”

雾敛思忖，苏公公在墨澜身边的地位尊贵，不过他从来没对人白过脸，怎么现在会对一个寂州的小奴发难？

想必是有些情节在的。

雾敛见那缥色衣装的婢女听见苏公公的训斥只是低下了头，脸上没有被人当众责备的愠意，提步进门时她问：“你叫什么？”

“回娘娘，奴婢名采萍。”

“那方才你说的采月是？”

“是奴婢的妹妹。”

雾敛轻哦，没有再多问，与墨澜并肩进了此处——簪花带酒别苑。

阁内布置倒真是算得上华丽，偌大的院子里，进门便是九曲回廊，院中有水车轻转，带动水流潺潺。

楼台亭阁众多错落开，在一处水榭西南方向还有一座高台。

墨澜解释道“先帝好占卜，那高台原是他夜观星象的地方。”

雾敛与他慢慢踱步，目中遍是江南美景。

“圣上亦好占卜吗？”雾敛轻问。

墨澜摇头道“先帝拥有的许多习惯在我这里都没有，所以那高台成了平常婢女仆人浆洗晾晒衣服的地方。”

“……”

还真是特立独行呢，雾敛想。

名叫采萍的婢女走至墨澜与雾敛的跟前，行礼道：“圣上与婕妤从皇城舟车劳顿至寂州，想必已是十分乏累，下人已备好热水供圣上婕妤沐浴。”

墨澜道：“带乔婕妤去沐浴更衣，伺候她好生休息。”

雾敛的倦意在簪花待酒的微风里缓缓消散，她其实并不想现在就去休息，于是她带着小心思提议道：“这几日你也没有休息好，不如圣上先去？”

她的心思写在脸上，怎么也掩盖不住。墨澜道：“这一处地方不急着观看，细细游览完也是需要时间的，先休息好，待黄昏时我陪你游园如何？”

采萍接话道：“圣上所言甚是。”

雾敛看着这主仆二人，觉得若自己再不听她二人劝，着实是有些罪过。

因为到了一处新地方，处处景致都觉得新鲜，迫不及待想要走马观花般探寻完，不过想必那样会失去许多探幽的乐趣。

她于是看着墨澜道：“圣上此时要去见慕川公子是吗？”

墨澜的心思她自然也是知道。

不等墨澜答话，雾敛道：“上次宫中一见，如今已有数月，圣上待我替慕川公子问声好。”

采萍带着雾敛朝与墨澜背道的寝院走去。

雾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叫了墨澜的名字，而在她转身时，却正正好看见墨澜负手注视着她的背影，她这一转身刚好就跌进了墨澜的眸中，雾敛心下一悸，声音不觉小了许多，她道：“说好黄昏时带我游园，圣上可不许忘记了啊。”

听完这句话后，墨澜的唇边勾勒出了些许笑意，数尺之外他轻声笑道：“自是不会忘记，乔婕妤放心去休息。”

待娉婷的身影渐渐模糊，空中只余荷香，墨澜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怅然许久。

这时苏公公走至墨澜的身后，手上的拂尘搭在臂弯，他躬身道：“慕川世子已在北风楼候圣上许久。”

墨澜点头，苏公公跟在他的身后，二人朝北风楼走去。此时晨光消散，明媚的日头错落在簪花带酒院中的假山上，池塘中。

池塘波光粼粼，水纹缓缓。

穿堂风吹进回廊，卷起夜里落下的木叶。墨澜双指在眼前随意一捻，食指与中指间便夹了一片翠绿的树叶。

苏公公不动声色。

这时墨澜却转头问他：“老师，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苏公公沉默不语。

墨澜却道：“老师不说话墨澜就当你默认，待回宫时，老师不必跟随，就在寂州颐养天年。”

这时苏公公开口：“臣还未到颐养天年的年纪。”

“我说过了，老师称一次臣就折我十年寿，为了墨澜多活些年，老师切莫再如此。”

墨澜将指间绿叶一掸，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后轻飘飘的落在池塘中。

“墨天子可真让人难等啊。”

不远处的高楼突然传来此声，高楼凭栏处，有一人一酒桌，卷帘收起，蓝衣公子举杯朝楼下看去，墨澜头也不抬就知是许久未见的慕川。

墨澜不紧不慢拾阶而上。

到了楼上，站至慕川的身前，墨澜并不着急落座，他漫看楼下风光，而后眼神落在近处，才看到桌上备的是清茶，开口揶揄道：

“慕公子何时修身养性了？信中不是写道再见我时要与我醉饮三千场，怎么如今相见，却以茶相待？”

“墨天子莫着急，未到时间而已。”慕川抬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至墨澜跟前。墨澜轻笑不语，故人相见的欣喜不必言表。

他撩袍落座，举起装着幽幽清茶的青瓷玉杯。

远处白云悠悠，此间偷得浮生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