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山谷之中，溪水潺潺。洞外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绿树成荫，洞内却冷如冰窖。正中央放置着一副玄玉冰棺，正向外不断散发着冷气。

他洗净手帕，正细心地擦拭棺内女子的手指，千百年如一日。

许清欢在洞外叩首求见。

“师父，弟子回来了。”

湘君挥挥衣袖，玄冰洞的壁障打开。

“进来吧。”

许清欢有些诧异。玄冰洞戒备森严，师父从不许他人靠近，今日怎么……

许清欢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双手交叠奉上装有月離魂魄的锁灵瓶，而后垂首靠在墙边，不敢胡乱张望。

湘君看了眼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微微一笑：“过来。”

许清欢这才抬头，往前几步，又骤然停下。

那玄玉冰棺之内躺着的女子，正是月離。可却又微有些不同。她额间有一轮小小的银色弯月，像是花钿，又好似生来就有。她只是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间，安安静静地睡着，却有一种朦胧遥远难以触及的感觉，仿佛触碰都是亵渎。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湘君的目光落在月離安然的睡颜，提起了千年之前的一段往事。

……

上古时候魔神战争，月神为了拯救天下万民自愿牺牲，只留下一个后人，只待她渡劫成功，便可继任。

那时她堪堪两万岁，生得一副无可挑剔的绝世容颜，加上对先月神的敬仰，在神界备受宠爱。她性子又温柔，只要和她相处过，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这也成了她的困扰。

海神与花神本是众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在月離出现以前，他们已携手走过了数万年，可只因为宫宴之上遥遥一见，海神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心却已渐渐飘远。花神知道这不怪月離，可是眼见着曾经举案齐眉的枕边人整日对着自己失魂落魄，眼里心里都是别人，她还是心痛难忍。

失望与痛苦一天一天堆积，有一日她又听见夫君提起先月神大义，只留下一个月離孤苦无依，一个想法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要是月離能像先月神一样为拯救众生而死就好了。

这个想法出现后不久，休战五百年的神魔边界处就莫名其妙起了骚乱。

骚乱很快蔓延到刚刚上任的蛇之魔君分封的辖区。

湘君忍不住陷入回忆。

那一日他正要赶去处理动乱，忽然一个遍体鳞伤的漂亮姑娘从天而降，把他砸个正着。因为降落的速度太快，他们两个都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姑娘泪眼汪汪地抱着自己，一心以为他是她爹。

还没来得及娶妻的湘君，就这样有了一个无比黏人的女儿。等到月離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们早已日久生情。

她说她是被骗被推了下去，说她并不喜欢孤零零待在神界，说她想要隐姓埋名，和他做平凡夫妻。

最后海神红着眼睛，翻遍三界找到这里。他们义正言辞地说神魔相恋，有违天道，要强行抓她回神界，神魔对峙，都是她的子民，她不忍因一己之身引起战争，自愿回去受罚。

本只是永远关押在仙牢的惩处，不知为何，最后却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据神界放出的消息，神界诸神加冕盛典之时，万人空巷，她偷溜出仙牢，跳下了诛神台，形神俱灭。

此间疑点重重，却仿佛背后有一无形大手翻云覆雨，把真相全部压下。月神唯一的遗孤，就这样无声无息泯灭在世间。神界，再没有一个人提起她。

“这些年来我费尽心思习得禁术，取名離魄引，就是为了让月離复生。”

十生十世轮回转世，受尽人世间痛苦折磨，死后收集散落的魂魄悉心补养，最后散尽所有的修为一点一点织好她魂魄里所有的漏洞，无异于重新创造。

许清欢猛然想起师父曾叮嘱过的不许插手她的命运，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酸楚。

就连她这个外人，看到一心为百姓谋求幸福却被剃成白骨的好友都愤极恨极难以忍受，这一千年来，百转千回，他是怎样眼看着心爱之人受尽委屈苦痛？

天道啊天道，真心相爱之人阴阳两隔，善良无私之人死不瞑目，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昔日阿離孤苦无依之际，唯有宋国的云姬施以援手，这才有了后来你我的师徒缘分。”湘君第一次温和地笑了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清欢，万望珍重。”

……

自上次之后，许清欢再也没见过湘君和月離，那个山谷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两个人，也好像只在梦里出现过。

她不懈努力地打探消息，听说蛇之魔君不知为何修为散尽，变成了一条不通灵智普普通通的小蛇，连带着失去魔君保护的蛇族一道被魔族除名，只能散落在人间各地。

神界近日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是天帝纳了新妃，据说是英雄的后裔，天真美丽善良勇敢，额间还有一轮银色弯月，独一无二万无与伦比。

……

一生一世的相爱相守，十生十世的苦痛挣扎，最后他抹去了她所有的不好的记忆，永生永世将他遗忘。

这世间所有的因缘际会都有因果，你是盛放在镜中彼岸的曼珠沙华，是自海上升起永远皎洁的明月，我是徘徊在忘川里失去方向的游魂，是日出开花日落枯萎的夕颜花。

我会在梦里一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