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月
她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也许早在他向自己伸出手那时就已经不可自拔,她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父亲是个赌徒。每每痛哭流涕发誓再也不去赌钱母亲便心软原谅,可赌徒的话怎么能信呢?一直到家里家徒四壁,弟弟病死都请不起大夫来看,他终于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丫头要来有什么用?不如卖了换点钱花花!”
母亲哭着拦了又拦,哭瞎了眼睛。趁着父亲醉酒睡着给了她最后一点钱,要她跑的越远越好,只当没有过父亲母亲。
她跑出去,跪在大街上乞讨。
“大爷,求求您行行好,家中母亲重病,求您赏我点药钱吧!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换来的是一脚踢开。
“滚你奶奶的,臭乞丐敢挡你爷爷的路?!”
她捂着肚子,满头冷汗地爬到别的地方继续跪下一个。
一天下来不过两三枚铜钱。她望着白面馒头的摊子咽口水,不舍得花这来之不易的一个铜钱去买。
“小哥,您行行好,赏我一个馒头吃吧,求求您了!”
“滚滚滚,臭乞丐,别脏了我的摊子!”
她那时候不叫阮七,她没有名字,母亲叫她小丫儿,父亲叫她死丫头。
她偷偷回家探望母亲,被输了钱的父亲抓个正着。身上的几个铜钱都被搜刮走:“废物,讨钱都讨不来几个子儿!”
她哭着扑上去抢:“这是给母亲买药的钱!你不能拿!”
又被一脚踹开:“你那个死人娘反正也没几天好活,还不如给我拿来赚大钱!死丫头,快滚!”
这一脚正踹在她的心口,她倒在地上疼得出不了声。只能眼看着父亲把钱拿走。
眼前不知何时就出现一双鞋:“小丫头,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竟然向她伸出手。她脏兮兮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他竟然毫不嫌弃地紧紧握住。
“要是愿意的话,就跟我走吧。”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
“你不怕我是坏人转头把你卖了?”他看着她傻傻的样子笑出声来。
她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那也愿意的。”
那一年七月飞雪,路有冻死骨,他为她取名阮七,字七月。
他教她习武防身识文断字,帮母亲请大夫,虽然母亲最后还是没挺住,但她也很感激了。
后来他登基做了王君,她下定决心保护好他。
起先她最大的贪心只是做他的贴身暗卫,时时刻刻守着他看着他。
爱着他。
怎么最后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啊,真是的。
她从一开始就不配,她早就明白的啊。
可她还是嫉妒得不行。
嫉妒许清欢有个公主的身份可以做他的贵人,嫉妒王后可以与他生同衾死同穴,嫉妒许静虞倾国倾城还可以得他倾心。
对不起。
许清欢隐没在黑暗里,施展咒术降了一场方圆百里的七月飞雪。
对不起七月,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轻飘飘如柳絮一般的雪花落在秦屹的头上,冰冰凉凉好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沉默着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在掌心里很快就被融化。
许静虞娇娇柔柔地唤了声:“多谢王君救了臣妾和孩儿性命,臣妾真是吓坏了~”
秦屹注视着地面上那滩血迹,像没听见一般眼神漠然。
“王君?王君今夜便留宿在宝澜殿吧,臣妾和孩儿……”
“闭嘴。”
秦屹面色不虞,冷冷地瞧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发什么神经?!
许静虞皱起眉头,莫非是仙师给的药失效了?
福临阁。
铜镜之中忽然出现一张白面书生的脸:“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就这么放过他?”
书生吊着一双狐狸眼,男生女相倒像是唱戏的旦角儿。他身上有极大的矛盾之美,既有书生清气又似聊斋画皮,真真是一副好皮相。他眼底的邪欲毫不遮掩,勾起的嘴角妖异且魅惑。
“嗤,妇人之仁。”
许清欢眼皮子都没抬,手中热茶一抖,全泼在铜镜上,镜中人嘶地一声连连后退。
“再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我就替你把它剜出来。”许清欢面带微笑道。
书生不怒反笑,他真是爱极了这个小姑娘笑里藏刀的小模样:“小师妹惯会过河拆桥的,枉我费了大力气去苗疆弄来情蛊做成丹药,又是替王后解咒又是替女将军换脸,鞍前马后地办完事,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这是变相提醒她,如今阮七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她暗中策划谋算,原本动动手脚就能一箭双雕的事儿,现在又装什么圣母?
的确,许清欢布下这局棋,原是为了借刀杀人履行与曲沅臻的交易,帝星天命,若她自己出手必遭反噬,只能由旁人犯下这业障。
她正愁着该借谁的手,阮七就送上门来。
许清欢自知算不得什么好人,旁人的爱恨情仇与她何干?可那副爱而不得毁己也舍不得毁人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母妃。
说到底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事情犯不到自己头上,哪来的什么感同身受。非得经历了,苦痛过,才长记性。
宋国没了阮将军,又有她亲爱的长姐蛰伏在后宫,称霸天下的路途最少要推迟五十年。
她这也算履行了一半儿?剩下一半的业障反噬也没有降临,曲沅臻到底还是心有愧疚,血契时什么要求都没提。
就像他临终前说的:“秦屹他,是个好王君。老宋王若有他的一半,也不至于……”
他真是许清欢见过最为敬业的王君,明知道那姑娘一颗真心,为了帝王权谋也能装的一无所知还利用到底。她不杀他,也不全是阮七的缘故。这样一个乱世,少了这么样一个人真是少了许多乐趣。
不过这些就不必同那妖道说清了,叫他误会着也好。
“无诃仙师一向慈悲为怀,收了王后的钱财替人解咒,收了将军除秽之魄替人换脸,收了静妃的身子替人复国,可与我有什么关联?仙师拿这些事硬向我讨好处,好没道理。”许清欢作不耻下问状:“莫非仙师有求于我,想借离魄引探听侯家姑娘托魂转世之处?”
镜中人笑容逐渐隐没,阴恻恻望了许清欢一眼。
许清欢嗤笑一声,手指灵活地结了个印,弹指一挥,镜子里头便又恢复,只剩下她的照影。
被阴沟里的臭虫窥视的感觉可不美妙。
一只臭虫罢了,也好意思自称仙师。
还没有评论哦,快来首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