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灭
若说起先她还能安慰自己王君不过是为了掌握魏国的潜在势力才做出宠爱静妃的样子,可当刺客的毒箭瞄准许静虞时,他疾驰而去将人抱在怀里,眼底分明是担忧和……
恐惧。
他在害怕。
阮七挡在这对鸳鸯前头,那支箭弩破空而来,插进她的右肩硬生生把她往后带了两三步才勉强站稳。
还好他没事。阮七扯着嘴角苍白地笑,想告诉他自己并无大碍不要担心,可那人并没抬头看她,他红着眼睛大喊:“女医呢?!静虞晕倒了!”
可是明明,明明受伤的不是她。
“王君莫急,静妃娘娘是有喜了,又骤然受惊才导致昏厥,臣这便去熬些安神保胎的药来,娘娘服下好好休息,定无事的。”
他乍惊又喜,也不顾王君的威仪,亲自抱起美人回了宝澜殿。阮七惨白着一张脸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阮将军,你的伤...”
阮七双目无神地看着小姑娘,半晌嗤笑一声,咬着牙折断了箭脊。
许清欢看着她离去,暗黑色的血顺着胳膊手臂滴滴答答洒了一路。没人注意沾染到黑血的小草瞬间枯萎。
对不起。
许清欢在心里暗暗说道。
刺客很快落网,在牢中畏罪自裁,还没来得及找出幕后主使。秦屹大怒,斥责禁军办事不力,阮七身为禁军统领本就应该身先士卒,但念在她为救驾废了一条胳膊,只罚她停职休养,统领一职由侯将军家的长子侯立暂代。
底下的大头兵们起哄:“新官上任三把火,侯哥你得请大伙上酒楼吃酒!”
“一群兔崽子!”侯立笑骂一句,不过升官发财是大喜,以后还要靠这群兄弟们做事,他堂堂将军府长子,自然也不差这顿饭钱。
酒桌之上就难免有人说道两句:“早就说嘛,女人咋能当统领,跟着咱侯老将军上了次战场,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帅才不成?那是老将军淡泊名利,任是三岁小儿白白捡了军功也能当统领不成?!”
“哈哈哈哈哈,张兄说的是——”
侯立打圆场:“行了,吃酒还堵不上你们那张破嘴,叫阮将军知道打你们八十军棍,让你们屁股开花下不了床。”
姓张的那个辩驳道:“一个被捡来的乞丐野丫头罢了,王君抬举她,兄弟们也就不说什么,现下她已不是将军,就算听见了又如何!兄弟们还怕她?”
又淫笑道:“不过她那张脸是越来越漂亮了,小娘们够泼辣,哪天咱们兄弟一人给她八十军棍,叫她屁股开花下不了床才是呢!”
底下的眼神交汇,俱是笑容满面。
侯立转移话题:“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儿个不醉不归!”
当夜便是喝酒狎妓风流快活,次日醒来大伙才发现姓张的那个身子早凉透了。
鸨母急忙撇清关系:“哎呦军爷这可不关咱们的事啊,昨夜你们全喝的烂醉,还是隔壁一位姓阮的姑娘给结的帐呢……”
大伙心头一凉,各自暗暗回忆自己是否也说了不该说的。
侯立给了老鸨些银子做封口费,几个人抬了尸体丢去乱葬岗,回到岗位各司其职,绝口不提去过花楼的事。
还好阮将军没向王君告发,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没过多久,宫里就出了个怪事。
先是姓张的那个尸体突然出现在御花园的水池里,大伙还能以张兄夜间巡逻时不慎失足搪塞,正好省得以后王君问起。可后来去过花楼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死在水池里,这事就开始发酵成水鬼拖人吃,宫里传言甚嚣尘上,人人自危。
秦屹勒令侯立三天之内破案打破谣言,否则就停他的职。侯立直觉与阮七有关,可无奈拿不出证据,只好把去花楼的事情说了出来:“王君,宫中王后娘娘静妃娘娘都身怀有孕,不得不小心行事,不妨把阮将军打入牢狱关上几天,既能保皇嗣无虞,也能还将军清白。”
秦屹默了一默,最终点了头。他转头狠狠瞪了侯立一眼,要不是现在禁军人才匮乏,定要停他的职!
阮七坐在草席上,旁边是从前她关押的囚犯,他们或是嘲弄或是吐口水,她都像个精致的人偶一般毫无反应。
她的胳膊伤了,再也不能提剑上战场。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任人宰割的小乞丐。
许静虞唤来宫婢放水沐浴。
无诃仙师的丹药真是灵验,近来宋王果真待她掏心掏肺,不过她只觉得恶心,若不是为了巩固地位,这个孩子她也绝不会留。
许静虞舒舒服服地泡着热水澡,说起来还要感谢许清欢那个野丫头,若不是那天她无意间提起去世的丽妃,还联系不上仙师。
外头好像有什么动静。许静虞向来是谨慎警惕之人,便披上衣裳从枕头里掏出一把匕首防身。
声音很快又消失了,许静虞皱着眉头打开房门想要一探究竟。
“!”
许静虞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外头守夜的哑巴宫女倒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全都变成了干尸。
看清她们面容的那一刻,饶是她再怎么镇定,也不由得叫喊出声:“来人呐!救命啊!”
夜色中那个黑色怪物从房顶一跃而下,许静虞闻声向后跑,才没被尖锐的爪子贯穿脑子,只划破了许静虞的脸。
那怪物佝偻着身子像个老太太,皮肤亦是褶皱干枯,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许静虞却认出那张银面:“你是阮七!”
怪物舔了舔伤口,声音沙哑得像刀子划过玻璃:“贱人……桀桀”
幸而她手里拿着的匕首乃是仙师赐予的法器,才抵挡住一阵子。
侯立已然发现看守牢狱的士兵尸体,带着人将怪物团团围住,却没有人敢上前。
怪物怒吼一声冲上去,士兵们就吓得四散而逃。
许静虞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却没等到自己身首异处。
怪物停在她面前,胸口一剑穿心。许静虞被秦屹抱在怀里,毫发无损。
她颤抖着揭开怪物的银色面具,两行血泪从怪物的眼眶流下。
秦屹一怔。
哪怕是听从侯立把阮七关在牢里,他也从未真的怀疑过阮七。
这个他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姑娘,变成食人血肉的老妖怪。
阮七痴痴地看着他惊愕的样子,这些年来一幕幕闪过脑海。
那时候,她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受尽欺凌和白眼,生无路,死无门。直到他出现,如天神伸出救赎的双手。
也许于他而言,伸出手搀扶一个乞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于她而言,他掌心里的温暖却是让她贪恋一生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她不顾世俗的眼光,舍弃了如花容颜,一双素手染满鲜血,一张银面令人闻风丧胆。
她以为他后宫佳丽三千,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她以为他终会有那么一天,看见她付出的一切。
她素手抚上冰冷银面,轻喃:“如果我愿出卖灵魂换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你是不是就愿意回头再看我一眼。”
那些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恋随着她骨骼肉体的迅速腐烂而幻灭。
他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秦屹,秦屹,你还记不记得,七月那场纷飞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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