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失魂落魄许清欢既不怜悯也不憎恶。

堂堂将军之子八尺男儿，原也该威风凛凛保家卫国，却不得不化男为女委顿在这深宫之中，枕畔睡着的还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他是怎样煎熬痛苦难以成眠，卧薪尝胆匍匐在黑暗之中见不得光。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搅弄风云祸乱父亲几代人守护着的朝纲。更不敢想那些被践踏侮辱的夜晚。

他的痛苦无处发泄，脾气于是越发不好。那对带给丽妃荣华富贵的龙凤胎，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两个孩子，出息又懂事，可他每每看见，就像是抹不去的印记，提醒他是多么卑鄙和肮脏。

“是不是魏王！？是不是他逼死了云姬？”丽妃猛然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怨毒。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难道把责任都推给魏王良心上就能得到解脱？

许清欢扔下一张绢帛：“等你真正想好了，再来找我吧。”说罢提着裙子，欢欢喜喜跑去院子里摘花了。

许卿欢颜许卿老，

鸩酒安似关雎鸟。

南橘北枳何处去?

环佩当归初雪时。

丽妃拾起丝帕，大笑着躺倒在地上，喷出一口心头血来。那些埋葬在灵魂深处的痛苦，在黑夜里潜滋暗长。

天下人眼中骄傲跋扈，无限风光的丽妃娘娘，谁又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去维持这早已破碎的美梦。

贪婪成性的人们啊，总是喜欢沉迷美梦，不愿醒来。

而那个姑娘，是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亮。只要她在，无论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

鲜血洒在雪白的丝帛上，像那年初雪时，那个姑娘扎着双丫髻，裹在毛茸茸的红斗篷里，眯着眼睛笑，身后红梅怒放成林。

许卿欢，许清欢，他的誓言犹在耳边，怎么竟都忘了呢。

长乐宫。

“咳咳...咳……”

侍女乌瑢面带愁容轻轻拍着女子的后背：“娘娘，奴婢去请女医来吧。”

锦衣华服也遮掩不住她苍白的病容。

“不必了，反正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样的咳咳咳……”

乌瑢柳眉紧蹙，眼里都是心疼。她自幼跟着姑娘在镇国公府长大，王君登基后太后亲自向镇国公府提亲，说这天下女子当中唯有姑娘堪当母仪天下的王后，王君待姑娘的确相敬如宾，可恨那丽妃暗中使人给姑娘下了不知是毒药还是什么，害得姑娘滑了胎，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长乐宫没有证据，丽妃又是打潜邸出来救过王君一命的，只寻了个小答应作替死鬼。

乌瑢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便叮嘱小桃暗中打探云华殿的事。

“王君留着魏国公主这步棋自然别有用意，云华殿那位竟然上门去找她的麻烦，这回看王君还能不能护着她！”乌瑢恨恨道。

王后默声。

“也不知道那个贱人花了多少好处，朝中竟有大半官员都明里暗里帮着她，莫不是都收为裙下之臣……”

“够了！”王后疲惫地揉了揉头：“别再说了，本宫累了，你下去吧。”

乌瑢垂头应是。

出了角门便找来了小桃：“怎么样？”

小桃摇摇头：“听福临阁当差的崔姑姑说丽妃娘娘连身边的彩屏都关在门外，打探不到都谈了些什么，只是没过一会儿许贵人就高高兴兴跑出来采花玩去了，里头还传来丽妃娘娘的笑声。彩萍她们也都很惊奇，不知道这许贵人是使了什么法术，丽妃娘娘好久没笑了。”

“怎么会这样？”乌瑢皱眉：“你继续盯着，还有，那东西每次少放一点，免得太过显形叫人发现了。”

“是，姑姑放心，奴婢和云华殿的小槲子有些关系，定是稳妥的。”

再次见到丽妃是三天后的夜里，她消瘦了许多，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神采。

“进来吧。她们都被我打发出去了。”

许清欢摘下黑色斗篷，弯着眼睛笑了笑：“没想到这云华殿竟然还有密道。”

曲沅臻眼神暗了暗：“说来我根本不配用云字，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许清欢不想听他叙旧回忆的废话，直接道：“你这次找我来，是想好了？”

“嗯。”

“离魄引一旦施展就不能回头了，胎光主生命，爽灵主智慧，三魂中缺了两魂，死后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你真想好了？曲家的仇，你也能放下了？”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曲家上下一百七十条人命，这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那你找我来是？”

“昨日我见了诡卮，他说离魄引是上古禁术，大成者可抽魂移魄，逆天改命，白日飞升，自然也可以为云姬的孩子补全缺失的魂魄。那个人……”

许清欢平静道：“是我师父。”

他眼神亮了亮：“那云姬她……”

许清欢嗤笑一声：“那诡卮没告诉过你，阴时生人没有来世么。”

他和她，原来只有一世的缘分。

“诡卮此人心术不正，想来也不可能多说什么。”避开暗卫太费劲，许清欢不想再跑一次：“原本是想试探一下你对母妃的情谊有多真，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按照我们咒师的规矩，以命易命，你死后我会帮你杀死宋王秦屹，他是帝星在位，天命所归，杀了他宋国自然分崩离析，也算如你所愿。若你同意，今夜便开始施咒，若不然，就当我没接过你这桩生意。您继续当您的丽妃娘娘，慢慢煎熬吧。”

次日清晨，乌瑢急匆匆地进了内室。

王后晨起时见她眼含热泪，正殷切地将自己望着，感到十分诧异：“乌瑢你怎么了？”

乌瑢行了一次叩拜大礼：“娘娘，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果然不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云华殿昨日夜里殁了！”

宫里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撞鬼了，更有人暗中混水摸鱼将矛头指向新入宫的许贵人，说是丽妃娘娘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地去了一趟福临阁不过三日便不明不白地没了，众人想起上个月的宫廷热搜，更加觉得许贵人是妖狐转世，接近她的人都要遭遇不测。

有人质疑说那王君怎么还好好的？你这不是咒王君么！于是这说法很快就没人再敢提了，只是大家心里猜测。

许清欢倒没受什么影响，福临阁很快又进来一批抚恤金。许清欢蹲下身子摸了摸煤球毛绒绒的脑袋笑眯眯道：“原来当富婆的感觉这么好啊，今晚给你加一道清蒸鱼。”

煤球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喵喵叫了两声，表示它可以再多吃两条。

许清欢一把捏住它的肥脸：“你都这么胖了，以后怎么找小母猫？就一条，爱吃不吃！”

煤球沮丧地耷拉着尾巴跑出去，跳到院子里摆的荷花缸边沿照镜子去了。

最完美的是监视自己的暗卫只剩下两个。

秦屹不是没怀疑过许清欢，只是女医说丽妃是抑郁成疾，心血衰竭而死，彩屏也证实了这一说法，暗卫们也说许清欢确实没踏出过福临阁一步。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这些年忽略了她，彩屏说自从听说魏国公主要来和亲，丽妃就一直心绪不佳，秦屹叹息一声，可是帝王之爱，从来就不可能为一个人停留。丽妃，性子是太固执了些，可能她本就不适合生活在王宫里吧。嫔妃抑郁而终不利于皇家声誉，对外便只称病死。

丽妃已死，她生前笼络的那些官员立刻忙着站到新的队伍里，托关系送礼装孙子自不必提。

花园里有开不尽的鲜花，春天有春天的花，冬天也会有冬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