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丽妃
福临阁。
夏末春初,正是勃然生机。
那把桃花伞遮去七分午后骄阳,温度把握的刚刚好。
福临阁外传来燕语莺声。
“恭迎丽妃娘娘。娘娘是来探望我们许贵人的吗?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
倚靠在花梨木贵妃椅上的女子身着玫瑰红烫金双层广陵长尾鸾袍,神色是化不开的冰冷,一如既往高高在上。丽妃连手都懒得抬一下,只冷哼一声,便有两个太监上前,一人一个钳制住守门的宫女。
本来秦屹把前来和亲的魏国公主安置在自己的金龙殿附近,是向世人做出宋王仁心的样子也方便监视和管理,虽然整日没个清净吵吵闹闹他都能忍,但自从上次许清欢在屋里抓猫,结果那只猫慌不择路跑进他的书房重地把满嘴油蹭在了他熬夜批阅出来的奏章上还把宫殿弄得乱七八糟,珍贵瓷器都粉身碎骨以后,秦屹终于忍不住下令:“福临阁是个清净的好去处,孤特意吩咐人照魏国的景致翻修,就赏给许贵人独居以免贵人思念故土。”
许贵人彼时正面目狰狞地忙着将罪魁祸首按在地上,要它把偷吃的大鸡腿儿吐出来。罪魁祸首激烈地反抗并且想要挣脱正义的钳制逃离犯罪现场。
“老娘才不……”话到一半许贵人咽了咽口水,双手背后扭过头看着一时缓不过神的宋王秦屹笑容温柔娴静道:“全凭陛下做主,谢陛下赏赐。”煤球趁机夹着尾巴逃了。
按照规矩,只有嫔位以上才有资格做一宫主位甚至一人独居,所以#魏国公主盛宠#魏国公主狐狸精转世#魏国公主床上功夫了得#等很快冲上宫廷热搜,宫人们无不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些不中听的话哪怕许清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能听到几耳朵,更别提整个宋国都尽收眼底的宋王秦屹了。于是为了安抚守门的禁军被换成了宫女。绫罗绸缎首饰珍宝也流水一样往福临阁里头运。
终于被调走的禁军大哥觉得天是那样的蓝,草是那样的绿,心灵是无比的宁静,生活好像又有了希望。
只剩下那几个碍眼的暗卫还阴魂不散。
步辇稳稳当当地落地,彩屏低下头仔仔细细拢好长长的拖尾,轻声叮嘱新来的小宫女:“娘娘最爱干净,尤其这一套裙摆华贵异常可不能拖地,不然娘娘又要生气。”
纤纤玉手搭在彩屏的胳膊上,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藕臂,浅碧色的玉镯成色晶莹剔透,一看便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无名指和小指戴着护甲,护甲上镶嵌着细碎的小钻。
她就这么旁若无人气势汹汹地走进去,好像这是她的云华殿似的。
那个小姑娘看见这阵仗吓傻了一般,左顾右盼纳闷怎么没来人通传一声,也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娘娘万福。”然后像个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头看脚。
丽妃有种自家孩子犯错正乖巧等待自己教训的错觉,不知怎的怒气消了一半。她心念一转,自顾自进了屋,屏退了一众奴才。
小姑娘忙着倒茶,丽妃淡淡地扫了一眼,开口道:“本宫此来有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许清欢轻笑了声,面上从容淡定的表情与之前的怂样儿仿佛两个人。她捧着茶杯坐下,压根儿没带丽妃的份儿。
丽妃眉头深锁,双目凌厉:“你以为本宫不敢动你?”
“嫔妾哪儿敢呀,”许清欢眯着眼嗅了嗅茶香,语气阴阳怪气:“自从嫔妾入宫就有人小动作不断,这福临阁里头各方势力的眼线也不少,丽妃娘娘树大根深,想弄死一个小小的贵人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知道就好。”丽妃下意识地往后靠,可这儿不是她的贵妃椅有柔软的垫子,险些栽了过去。
许清欢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向来是由奢入简难,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您说是不是,曲少爷?”
丽妃瞳孔猛然一缩,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关上了门。
“你到底是谁?”丽妃声音嘶哑。
许清欢仿佛很诧异似的:“丽妃娘娘不是知道么?若不然也不会这样针对我了。”
丽妃双目血红,咬牙道:“不可能!云姬她……”
她似乎是说不下去,许清欢放下茶杯,接了下去:“她被抽走了阴魂,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即便费尽力气生下来也是天生魂魄不全的弱智死胎,对不对?”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抽走,丽妃身子一颤跌坐在地上,再也不复高高在上的样子。
被封锁的记忆如同打开了水闸,洪水般涌现出来。
那一夜他惊闻家中变故,连夜从边境赶回,跑死了几匹马昼夜不停,还是没来得及。
父亲的头颅挂在菜市场最显眼的位置,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曲府的大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里头堆积如山的尸体在炎热的夏天很快腐烂招来蚊蝇,臭气熏天。看门的两个衙役忍受不了这股臭味,骂骂咧咧地跑到街对面的树荫下蹲着。
“周放那老杂种跑到花楼里吃香喝辣,却苦了咱们兄弟守在死人堆里。”
“可不是,每次有功都是他的,弟兄们连根毛儿都摸不着。”
曲沅臻就是趁着衙役发牢骚的空隙翻墙进去,看见了用血肉之躯挡在婴儿车上方,被一根长枪钉在半空的母亲。
婴儿车里的,是一摊分不出五官的肉泥。
他大概是从那天起就疯了吧。
他原想杀进宫里,与老宋王同归于尽,可又觉得不够。
怎么够呢?曲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单单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怎么够?他要这个腐朽的王国为曲家陪葬。这片洒满了父亲血汗守护的土地,理所应当随着父亲的离去而毁灭。
于是他阴差阳错找到了一名常年通过采阴补阳修习诡术的咒师——诡卮。
他们做了一笔公平的交易,阴时生辰的少女体质特殊,只需要抽取她三魂七魄中主妊娠的阴魂,就可以偷天换日化男为女。
天地万物自有秩序,有所得必有所失。而曲沅臻要付出的代价,便是满足诡卮无休止的欲望,不断用新鲜的生命来填补腐烂的洞窟。
在他的故事里,最无辜最亏欠的大概就是云姬。一墙之隔的青梅竹马,从小订亲一起长大,她包容他的任性支持他一切决定,他偷跑去边境她就在深闺焦急等待他的消息,可为了复仇,他只能选择舍弃她。
那时魏国强盛,魏王又贪恋美色,他急需强劲的助力来帮他灭掉这个国家,云姬远嫁到魏国,这中间,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只是弄巧成拙了。
有什么比一位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死去更加痛苦无助?如若云姬得知是自己的心上人亲手把她推向深渊,不知又会是什么滋味。幸好她至死都没机会知晓。
这繁华富丽的深宫之中,究竟掩藏着多少肮脏不堪的秘密,谁又能真真切切地解释得清呢。
朱瓦琉璃美人骨,埋骨何处?幽冥黄泉两茫茫,不知归路。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曲沅臻知道,他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是他一手策划,可当听说云姬自焚,最后悔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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