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下来，雪花大颗大颗的，落在手心里就化了。

这阵子陈月在山上只见过李长风一次，人看起来都挺好，还是有点单薄，话依旧不多。

当时递给陈月一只野山鸡，陈月没推辞，隔天做了干豆角烧鸡，让陈阳给李长风送了一碗过去。

冬日里农家无事，大体就是互相串门，陈月从未去过别家串门，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瞎琢磨。

前两日用萝卜叶子制作了简易版酸菜，今天应该能吃，家里还有阿爹去朱家村买的猪肉没吃完，陈月撸起袖子决定包酸菜包子。

和了一盆面，放在灶台边醒发，酸菜切碎，猪肉切成小丁，与酸菜一起炒，加酱油、辣椒粉及一点盐糖调味。

接着揉面擀面皮包包子一气呵成，上锅二次醒发，最后一起蒸熟。

做了二十来个大包子，个个白白胖胖的，陈月捡了八个包子用篮子装好盖上棉布巾，捂得严严实实，让陈阳给李长风送去。

陈阳从锅里拿起一个斯哈斯哈地咬在嘴里，边吃边拎着篮子跑了出去。

她想着以陈阳的脚程到李长风家大约要一刻钟，他应该能吃上热乎乎的包子。

陈阳到李长风家时，他刚从外面回来，肩上还有没来及融化的雪，扛着一头野猪，野猪个头倒是不大。

陈阳佩服地张大嘴巴，竖起大拇指，“长风哥，你真厉害！”

“你怎么来了？”，李长风勾了勾嘴角。

“我阿姐让我给你送包子，可好吃了，我刚来的路上就吃了一个。”

“嗯”，李长风听见是陈月让送过来的，嘴角笑意更深。

家里炉子上有热水，李长风就着热水一口气吃了四个大包子，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是真饿了。这会儿吃着热腾腾的包子心里滚烫。

吃完包子将这几天打到的猎物整理出来挂到马上，想着在大雪未封路之前去镇上卖掉。翻身上马，让陈阳先回去，他骑着马迎着风雪去了镇上。

到镇上，径直去了福年酒楼，这是清河镇最大的酒楼，掌柜的好说话不压价，之前打的猎物都送到这里。与掌柜的结算好银子，请小二代为照看马匹。

他去了首饰铺子，买了一对银手镯，手镯是普通简单的样式。又挑了两条发带，一条是花色花纹的，一条是青色带花纹的。

从铺子出来又去了布行，买了两匹布，接着打了一壶酒，包了两份糕点，返回酒楼牵着马在风雪中赶回村。

到村里时，天已是漆黑，积雪没过了脚背，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家家户户窗户里隐隐约约映出来的烛光。

李长风直接去了陈家，叩了叩门，里面传来陈月的声音，“谁？”

“是我”，嗓音因着天气寒冷显得更低沉，但陈月还是听出来了，赶紧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下着雪，吃饭了吗？”

李长风摇摇头，她将李长风带到堂屋，阿爹他们三都在，“阿爹。”

陈父抬头，“长风，你咋来了？”

陈月见他们说上话，便去厨房给李长风做点吃的。

“叔、婶子，下午去了镇上，给你们送点东西”，说着将布匹和酒递给陈父陈母，糕点放到了桌子上。

“你这孩子咋买这么多东西”，陈母嗔怪道。

李长风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应该的。”

他陪着他们说会儿话，陈月在厨房喊饭好了，陈父让他先去吃饭。

厨房里很暖和，陈月给他做了满满一大碗面条，上面盖着煎蛋和酸菜，端起来一顿狼吞虎咽。

“你慢点”，陈月提醒他吃慢点，之后没再说话，一时间只听见李长风吞咽面条的声音。

“阿娘，我觉得长风哥喜欢我阿姐”，陈阳吃着糕点笑嘻嘻地道。

“就你话多”，陈母啐了他一口。

“本来就是，每次长风哥看到阿姐，眼睛都不带转的。”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陈父笑着摇摇头。

一盏茶的功夫面条见底了，见他吃得干干净净，陈月问他，“够吗？”

“够了”，李长风点点头。

陈月接过碗筷，转身给洗了，然后擦擦手，见他坐着不动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李长风从怀里掏出银镯子和发带递给她，道：“给你的。”

“为啥给我”，陈月没接，笑着问道。

“我想娶你”，李长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说完垂下视线，不敢看她。

陈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李长风抬头盯着她不语，问道：“为啥想娶我？”

“因为你对我好”，李长风想了想说道。

“那天底下对你好的人多着呢，难不成见一个娶一个？”

“没有人”，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陈月乍然听到这话愣住了，眨了眨眼，心里泛酸，静默了片刻说：“喏，东西给我。”

见他愣着没动，陈月推了推他，他才回过神将东西递给陈月。

“镯子帮我带上”，陈月伸出手对他说道。

李长风握着她的手腕，哆嗦了几次，差点没戴上。

陈月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眼圈泛红，晃着手笑着问他：“好看嘛？”

李长风用力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这个也给你。”

“这是啥，今晚你是散财童子嘛”，陈月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几个十两的银锭子，“怎么这么多银子？”

“几年前军中遣散后发的，还有后来打猎攒的。”

“有这么多银子怎么没起房子，也没好好照顾自己”，陈月疑惑道。

“没必要。”

陈月沉默了片刻，随后将银票取出来，其余银子留在袋子里递给李长风，“这两张银票我帮你存着，这些银子你放在身上留着备用。明年盖个房子，不要多大，跟我们家差不多就好，够我们住了。”

李长风点头接过钱袋子，两人相携去了堂屋。

“叔、婶子，我先回去了”，陈月刚刚嘱咐他什么都别说，她来跟爹娘说。

送走了李长风，一家人洗漱完准备躺下。

陈月喊陈母去自己的屋子，“阿娘，我想跟你说说话。”

“哎，好”，陈母大概心里有点谱，跟陈父对视了一眼。

陈母推开女儿的屋门，见女儿坐在床上，转身关好门，“小月，怎么啦？”

“阿娘，你看。”

陈母看见床上放着一对银镯子和两条发带，问道：“这是长风送的？”

陈月点点头。

“那小月是怎么想的？”

“阿娘，他说他想娶我，我也想嫁于他”，陈月轻声且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阿娘晓得了，过完年我们小月也十五了，是个大人了”，陈母摸摸陈月的头，“我去与你阿爹说，你阿爹与我都喜欢长风那孩子。”

“谢谢阿娘。明年他就盖房子，还将全部银钱都给我了。”

“长风是个实诚的孩子”，陈母微笑着说道。

陈家父母房间，夫妻俩躺在床上，陈母给陈父说了陈月与李长风的事情，说到李长风将全部银子都交给陈月，陈父也默许了。

陈父说：“他家里没个长辈，这个流程还得我们来，挑个时间把他请到家里，商量一下。”

陈母点点头同意。

腊月初八，天气晴，常言道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大早，陈母开始煮腊八粥，粥里有大米、红枣、花生和好几种豆类，每家腊八粥配料都不一样，有啥放啥，都带着自家特色，粥香飘满整个村子。

今日陈父邀请李长风来家里做客，一起喝腊八粥。

李长风明显仔细收拾了一番，除了稍显单薄，整个人干净利落。

陈月戴着那条花色花纹的发带，一对杏仁眼笑得弯弯的。

喜悦会传染，李长风跟着笑了起来，平常冷着脸的人笑起来着实令人惊艳。

陈月附耳悄声对他说：“你要多笑一笑，好看。”

李长风再次扬起嘴角点点头。

今日陈家午食很丰盛，主食是腊八粥，有菜有肉又有鱼，看得出来陈家很重视。

饭前，陈父说：“长风呐，你和小月的事，我和你婶子都同意了。”

李长风连忙跪下来，“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一定会照顾好阿月。”

“好，好，快起来”，陈父让李长风起来，“等年初挑个好日子，去村长家把婚书签了，之后再算个好日子，把礼办了。小月要求一切从简，我们也同意。”

“我们没啥要求，只要你俩好好过就行，都在一个村，也好照应”，陈母抓着陈月的手微笑着说道。

陈月依着阿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李长风望着陈月，心里感到既知足亦满足。

寒风凛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咯吱咯吱地踩雪声此起彼伏，李长风穿着灰黑色的棉衣从远处走来。

棉衣是陈月阿娘做的，她见李长风总是穿着单薄，并将陈月与陈阳的旧棉衣拆了。虽不是新的，但是很暖和。

冬日闲来无事，庄户人家喜欢挨家挨户串门闲聊。李长风路过一户人家门口，听见他们正谈论着村里唯一的那户青砖房沈家，隐约听见沈家要卖房子和地，搬到府城去。

听闻在他小时候沈家子女就去了府城，后来都在府城定居，只有二老留在村里，估计这次是要卖掉房田产去府城与子女团圆。

李长风垂眸思索片刻，揣上银子径直去了沈家。

开门的是沈家下人，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小伙子，你有何事？”

李长风抱拳，“我是村里李富山家的，就住在前面，听闻沈爷爷家要卖田地，特来问下。”

老人莞尔，“你且进来稍等，我去通报下。”

沈家的院子跟陈家格局差不多，比陈家多了两间厢房，不过是青砖房，在大凉村只此一家。院里花木修剪得整齐美观，看着就像大户人家。

半盏茶的时间，李长风见一位发须花白老人走了出来，是他印象里那位沈家爷爷。

李长风上前作揖，“沈爷爷安好。”

“好，好”，沈爷爷捋了捋胡须笑道，“你要买地？”

“是的，沈爷爷，农户人家有地就有根，不过能买的不多，大概十亩内。”

沈老笑着点点头，“是个踏实的小子”。

一位老夫人闻声挑帘走了出来，沈老转头对她说道，“喏，这是前头李富山家的小子，要买地，你去找找有没有十亩以内的地契”。

李长风对老夫人问好，“沈奶奶安好。”

老夫人笑着抬了抬手，“你且等等，我去找找。”

约一盏茶的功夫，老夫人拿着一张地契出来交给沈老，“只有这个是差不多的。”

沈老看了下，递给李长风，“这上面是五亩水田，三亩旱地，你看看。”

“沈爷爷，这些多少银子”，李长风看着地契上面的字据符合要求，并将地契归还给沈老。

“唔”，沈老垂眸思索了片刻说道，“这样，水田算二两半一亩，旱地算一两半一亩，一起给十七两，你看呢？”

“好，多谢沈爷爷”，他知道沈老给了很便宜的价格，对沈老诚恳道谢，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沈老。

沈老接过银子转手递给沈老夫人，并将地契递给李长风，嘱咐他拿好，“你且拿去。”

李长风接过地契，向二老告辞，“沈爷爷，沈奶奶，您二老此去府城一路顺风。”

“好”，沈爷爷笑道，沈奶奶慈祥地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

出了沈家大门，李长风直接带着地契去往陈家。

陈月开门见是他，眼里顿时盛满了笑意，“你怎么来了？”

陈月见他盯着自己没回话，侧身让他进门，两人相携去了堂屋。

阿娘他们去串门了，陈阳也出去玩了，家里没其他人。陈月给李长风倒了杯热水，让他握在手里暖暖。

李长风余光看见桌上放着的绣帕，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竹子绣样。

陈月见他盯着绣帕，“还没绣好呢，最近没事跟着阿娘学的，绣得不好看。”

“好看。”

“你来有事”，陈月觑着他的脸色问道。

李长风从怀里掏出地契递给陈月，“刚从沈家爷爷那买的，一共八亩地，五亩水田，三亩旱地。”

“哪个沈家”，陈月接过地契道。

“我家后面那座青砖房。”

“他家咋卖地了？”

“二老要去府城。”

“那你身上银钱还够不？”

李长风点点头。

“那我收起来”，说着便起身去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对李长风说，“晚上在这吃饭，我去做饭。”

李长风将手里的水喝完，“我帮你。”

陈月先将番薯糙米饭煮上，让李长风看着火，自己去后院挖了两棵白萝卜和一棵大白菜，顺带掐了一把蒜叶。

又去取了两根腊排骨，对李长风说：“晚上做腊排骨萝卜汤、醋溜大白菜、蒜叶炒鸡蛋，量多够吃。”

李长风点点头，在陈月的示意下将腊排骨剁好。

陈月将腊排骨煮水，除掉多余的咸味，盛出放入瓦罐里，加入切块的白萝卜，倒入足量开水，放在小火炉上煨着。接着处理了白菜和蒜叶，又打散了两个鸡蛋。

准备工作做好了，等着阿爹他们回来炒菜，陈月依着李长风在灶膛后坐下，守火取暖。

“阿爹说我们初十去村长家。”

“好。”

“不知道婚书长啥样子”，陈月托腮盯着灶膛里的火光说道。

“没见过”，李长风摇摇头。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出了声，两人的对话傻里傻气。她想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说着世上最无聊的话也觉得开心不已。

李长风一直是个话很少的人，跟他的经历有关，在陈月地引导下，话比以前稍微多了一点。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话，陈父他们回来了。

李长风出去打招呼，陈月开始炒菜，油热下鸡蛋，快速炒散放入切好的蒜叶，撒入食盐，一道香喷喷的蒜叶炒鸡蛋出锅。

又取一小碗，放入盐、糖、醋、酱油调制成醋溜白菜的料汁，锅里放入一勺猪油，加入姜丝、蒜末、辣椒、花椒，再放入白菜梗翻炒均匀，后加入白菜叶炒至变软，倒入料汁，翻炒入味盛出。

陈月唤他们来端菜，陈阳小心地端着两盘炒菜，李长风端着瓦罐汤，她抱着饭甑子和碗筷，一家人在堂屋坐下吃饭。

冬日里天黑得早，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天已经黢黑，陈父点燃油灯，挑了挑灯芯，一家人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着饭，偶尔听见几声欢声笑语。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