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出奇的静。

不久前还鸡飞狗跳的教室，在预备铃声过后，只剩“刷刷”的翻书声。

物理老师黄孝忠拎着叠试卷，踱步到讲台。他环视一圈，扫到江霖的位置时，眼睛眯了眯。

“课代表，后边的空位是怎么回事？”

浑厚的嗓音在教室炸开。

元飞扬站起来，扯谎说：“他肚子疼，去厕所了。”

“嗯，你去厕所找找，是不是掉坑里了。”黄孝忠推了下架在鼻梁的老花镜，补充道：“两分钟内回来。”

元飞扬苦着脸，小跑出门，边跑边祈祷江霖快回来……

他掐着点回教室，心跳如鼓，顶着压力喊了句“报告”。

黄孝忠没让他进门，镜片下锐利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元飞扬只好站在门口回话：“他、他拉肚子了，还没好。”

黄孝忠又点了李青山去找，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

直到陈天航主动提出他去催，元飞扬当场破防，“报告老师，他是去买东西了。”

“去厕所里买吗？”黄孝忠明知故问。

“……”

江霖吃饱喝足回教室，就看到前后门处各站了个人，仔细一看，是他的前桌和爱占空调的李青山。

他刚靠近前门，元飞扬就对他挤眉弄眼，搞得他一头雾水。

“眼睛进东西了？”

元飞扬扶额，满脸无奈，“哥们，自求多福吧。”

江霖挑眉，径直朝教室走去。

刚踏进一只脚，就听见一声怒喝：“站住！”

穿着条纹polo衫，下摆扎进西装裤，身材健硕无比的男老师快步走来，指着他的鼻子喊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出去干什么了？”

江霖身形一闪，极为灵活的向后挪动了两步距离，仿佛早有预料般精准地避开了那飞向自己的唾沫星子。

他预判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一看就是身经百战。

然而，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刺痛了黄孝忠的神经。在他眼中，江霖此举无疑是对身为教师权威和尊严的公然挑衅与蔑视！怒火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有什么事比上课还重要？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大家多少时间？”黄孝忠越说越生气，抄起旁边同学的笔盒砸向他：“给我站到后面去，做一百个深蹲！”

迟到是他的错，做一百个深蹲他也认。但浪费其他同学时间的指责，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了吧？

“老师，耽误大家时间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此言一出，全场死一般的静默。

元飞扬颤抖着去拉他的衣袖，“你、你、你不要命啦？”

虽然大多数同学心里认为江霖说得对，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敢说出这个事实。因为黄孝忠是学校公认的脾气最差、骂人最狠、揍人最疼的老教师。

他资历深厚，校领导见了他都得给三分薄面。

偏偏江霖不吃他那套。

“我说错了吗？我不来是我的损失，可你不讲是你的事，上课本来就是你的工作，这两件事就不能混为一谈。你要是怕耽误大家时间，上课呗，我拦你了吗……”

魏川“噌”地站起来喝止他：“江霖，闭嘴！”

然而，他的喝止已经太迟了。

黄孝忠如疾风般回身，抄起讲台上的戒尺，狠狠地拍向江霖。

江霖敏捷地侧身躲开，黄孝忠见状，猛扑过去，揪住他的头发，用力拽着他的脑袋，“哐哐”地撞向墙壁。

江霖毫不示弱，他双手紧紧环抱住黄孝忠的腰，肩膀猛地往前一顶，与其扭打在一起。他双目猩红，眼神如冷刀般凌厉，拳头不断落下……

每拳都带着无尽的愤怒，打得同学们心惊胆战。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连忙从后门跑出去找班主任……

魏川双手按在桌面借力，一步三跳，像只离弦的箭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门冲去……

——

“下面播报一则通告。近期，我校发生了一件严重违纪行为。高二（礼仁班）江霖同学，在星期一下午第三节课，迟到并与当堂教师发生冲突，辱骂殴打当堂教师，行为极其恶劣，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根据学校相关规定，江霖同学将被记大过处分，停课一周，责令家长对其批评教育。同时，在下星期一的升旗大会上，面对全校师生进行深刻检讨……”

通报一出，全校哗然。

江霖成为了一中有史以来首个敢跟老师叫板还手的狠人。

这几天，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同学们在议论这件事。

魏川叹了口气，今天是星期五，他该回家了。而那个人，自从那个下午后，至今仍在停学中。

陈婷说，他在房间里窝四天了，除却吃饭、洗澡，没踏出过一步。

今天他回来，人反而走了。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柠檬清新剂与苦淡烟味争先恐后窜入鼻中，呛得他直咳嗽。

陈婷连忙解释：“小霖这几天心情不好，一直躲在房里抽烟。我喷过除味剂了，你等会安慰下他。等过两天他心情好点，我再跟他说说，别在屋里抽。”

魏川点头，关掉房门。

房间里除了被罩换成了新的，其它摆饰和他走之前一样，没被动过。

可实际上，空气中不属于他的烟味和角落里那个奶白色的行李箱，无一都在告诉他，早就不一样了。

以后他的书桌、书架、衣柜，包括他的床，都会被一点点入侵，不再完全属于他。

他连最后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都失去了。

很累。

他摘下贴在衣柜门的照片，躺在床上发呆。

手机不安分的跳着，催命似的响。

他掏出手机，低沉的尾音勾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什么事？”

“川儿，大事！”

陈天航嗓门尖得让魏川怀疑他在搞音波攻击。

“说。”

“你快看看我给你发的照片，那是江霖不？”陈天航的语气充满担忧，听起来很着急。

自从江霖把黄孝忠给揍了，陈天航对江霖的看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陈天航一开始不待见江霖，不过是因为江霖是个学渣，还是个挤掉他和魏川同桌位置的学渣，这和之前某个让他们有过糟糕记忆的人很像，所以他本能地排斥江霖。

但是经过黄孝忠这事儿，陈天航对江霖的抵触情绪不仅消失得干干净净，心里头还隐隐对江霖有些钦佩。

一中的学生们，有谁没被黄孝忠打过、骂过呢？就连礼仁班的学生也未能幸免。

黄孝忠还时不时地连坐其他人，让学生们有苦不能言。

要是学校里搞一个最不受欢迎老师的投票活动，陈天航肯定头一个投他，甚至还会自掏腰包再给他买上一百票。

“川儿，你快看看啊，好像就在后巷那块，‘甜橙’店老板给我发消息，说是听到那群人提到咱们学校名字，还问我认不认识被打的人。”

魏川心里猛地一沉，就这一会儿功夫，惹事精出门又和人杠上了？而且还是在后巷？那帮混混，跟学校的学生可不一样……

他切开微信界面，照片里的人确实是江霖没错。

魏川见过嚣张的江霖，见过少爷般矜贵的江霖，见过打架的江霖，见过闭着眼“乖乖”睡觉的江霖……

但他没见过如此狼狈的江霖，当然，主要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

此刻江霖正躺在地上，不对，应该说是趴在地上，有人踩着他的手和脚，他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

魏川匆匆赶到时，江霖正坐在“甜橙”门外的石阶上，拿着矿泉水给自己洗头。

魏川拍了拍陈天航的肩膀，轻声说：“你先回去吧。”

陈天航回握住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叮嘱：“这个地方不能久待，赶紧送他回去。”

“我知道。”

陈天航点点头，走了。

他知道那天下午自己对江霖的态度过于敌对，江霖应该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陈天航走后，魏川在漆黑的巷子里静静的站了会。他凝视着坐在灯下的那个人，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甜橙”门口那盏不太明亮的照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包围了它脚下的空间，将灯下的人，影子拉得很长。

这盏灯是黑暗巷子中唯一的亮点，魏川忽然觉得它有点像某段路途的终点，而终点处的人，寂寥的模样像朵等着被别人剪掉的、开败了的花。

瞧着十分可怜。

他走出黑暗，向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