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浑身难受，左手有温热的液体沁出，打湿了他的袖口，幸好今天穿的是黑色羽绒服，他想。

后面的人紧跟着，他连停下来喘口气都不敢，只能一直跑。

冷风扑在脸上，混着咸味。

江霖一路跑到了操场的矮墙边，眼见着前方没路了，他不想被后面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于是手抓住栏杆，脚一蹬翻身上了墙。

“江霖！你下来！”

身后传来某人着急的怒吼，江霖充耳不闻，跳墙离开了。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

夜幕降临。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和芦苇随风飘荡的“沙沙”声。

江霖坐在岸边的高台上，触目所及皆是大片的岩礁，海浪不时涌入，在黑色的礁石缝里卷起白色的浪花。

夜空划过一颗流星，江霖眼里滚落一颗泪。

从前他认为人生里遇见的人，都是流星，短暂地划过别人的天空后，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挥手告别，没有谁能永远驻足在他人的生命旅程中。

江霖把那些短暂相识的情谊，称为构成他名为“过去”或“回忆”的元素。

以前的江霖不会因为失去一片回忆而烦恼。

可名为“魏川”的这段回忆，那么恰巧，正正的落在他心口。拿掉之后，心脏破了个洞，使他失去抵御外界入侵的能力。

情绪不小心撕开了一道口后，再也抑制不住，源源不断的往外冒，江霖眼睁睁看着它们流失，到最后，心脏彻底被掏空。

江霖觉得只要自己不喜欢魏川了，不喜欢，没期待，他俩就还能成为朋友。

现在这样，太别扭了。

他是，魏川也是。

身体在寒风中冻得麻木，江霖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摸了半天却摸不到烟盒。

大概是翻墙的时候掉了。

手机早就没电了，幸好自己出校门后还能记得发消息和唐晓雯请病假，来海城后，他在魏川的影响下，变了很多。

至少在遵守学校纪律这点，比以前做得好。

他坐了会，整理好情绪，才起身沿着海滩往外走。

一望无际的黑色海面旁，偶有零星几人就着夜色散步。

江霖好不容易走回公路上，陌生的街景让他一时迷茫。

这会儿马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他只能凭着感觉找回家的路。

江霖独自走在宽阔的路中央，脚底磨得有些疼。

在拐弯处，一辆电瓶车差点撞到他。

戴着黄色头盔，穿着外卖服的人一个劲的跟他道歉。

江霖摆摆手，问他能不能捎自己回家，这破地方半天不见一辆出租车，他怕走到天亮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外卖员为难道：“我还有一份外卖没送。”

江霖抓住他的车把提议：“我先跟你去送外卖。然后你把我送到一中或者“香格拉里”酒店，我会付你车费的，行吗？”

外卖员看了眼他的校服裤，没再拒绝。

他把江霖送到“香格拉里”，留了微信号就走了。

江霖刚靠近出租楼路口，就被人拽进怀里，荔枝味传来，他心口一紧，咬牙推开魏川。

“你怎么来了？”江霖盯着鞋尖，告诉他：“巧克力还没买，明天再还你。”

魏川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喉咙发痒，“你去哪里了？”

江霖挡开他的手，往后退开，自嘲道：“我去冷静一下啊，怎么，你也想去？下次一定叫你。”

他说完转身想回去，下秒颓败的发现钥匙丢教室里了，于是又沉默的往巷口走。

魏川拉住他，轻声劝他：“别闹了，跟我回去。”

谁在闹？江霖甩开他的手，情绪冷不丁爆发了。

“别碰我！”

“跟你回去？凭什么？我跟你有关系吗？”

“魏川，是你自己说要冷静的，你现在跟我说别闹了，有意思吗？你这样又算什么？”

“忘了告诉你，你不在这几天，我过得挺好的，拜托你别再出现在我周围，可以吗？！”

“我不想看见你。”

江霖歇斯底里喊了一通后，生怕自己后悔，撬开魏川的手拼命往前跑，他想甩掉身后如影随形的荔枝味。

但那个味道却像刻进了骨子里，剔不掉，忘不了，在身体里搅动着，让他哪哪都疼。

魏川害怕江霖像下午那样，在他眼前丢失，他不敢再顺着江霖的意，在他跑向公路前拦住了人，怀里的人像火炉，额前的碎发湿答答贴在皮肤上，呼吸紊乱。

“别跑了！你发烧了！”魏川箍紧不停挣扎的人，哄道：“我错了，别生气了。”

“……”

江霖躺在医院长廊的病床打点滴。

卫星北到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魏川坐在床头，神情晦暗不明。

卫星北掀开被子，看了眼江霖的手，生气道：“伤口裂开了吧？”

魏川点头，帮他盖好被子，问卫星北：“他的手怎么受伤的？”

卫星北默了瞬，答非所问：“你好像很关心他。”

魏川蹙眉，抬眼望向卫星北，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星北耸耸肩，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川哥，江霖比你想的脆弱些。如果你打算管他，最好就一直管下去。如果你只是于心不忍，今天暂时回头安慰一下他，以后还要和他保持距离，那我建议你还是狠狠心，从现在开始别再管他了，他伤心过这一阵儿，也许就好了。”

卫星北偷眼瞧了下魏川的脸色，对方狭长的双眼半掩着，看不出情绪。

卫星北咽了下口水，踌躇着继续说：“可你要是犹豫不决，一会儿管他，一会儿不管他，那对他来说才是折磨。”

灯下是长久的沉默。

魏川掏出江霖掉落的烟盒，指腹在上头反复摩挲，清冷低哑的嗓音轻碾过“折磨”二字。

从小到大，他身上背负的期待都太重，他一直被要求要懂事，要完美，要成为家族中兄弟姐妹的榜样和父母的骄傲。

他要体贴父母，理解父母。

可从来没有人理解过他的想法，也没有人在要求他前问过他愿不愿意完成。

他的想法，他的诉求，从来没有被尊重过。

魏川已经习惯什么事都得想清楚了后果，才能开始，什么事也都得想清楚了后果，再开始。

江霖的到来，如同一团炙热火焰，点燃了他温顺皮囊下渴望自由的灵魂。

这样鲜活的火焰，他能抓住吗？抓住了又能保护好吗？

……

江霖浑浑噩噩间，又做了那个梦，不同的是，这次他看清梦里的人了。

他没有再急着走向终点，而是隔着潮水与他对望。

许久，江霖笑了声转身往回走。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他的呢喃随风飘散，打碎了魏川眼底的迷雾。

魏川想，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

如果这次再放不下的话……

就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