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燃持着一盏灯走来，橙黄色朦胧的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是落了一颗星子。

带着余温的外袍就落在江微身上，而她面前的人在脱下靛蓝色外袍后，挺拔而笔直的站在那里，手中的一盏灯像是一团橙黄色的火焰。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莫名地，江微觉得很满足。

她笑了笑，站起来软软地扑进祈燃怀中。酒意上头带来的眩晕感令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黒鸦鸦的长发像是水藻一般，寒风凛凛，发丝一缕缕一丝丝散发着柔软的光。像是九重之上的仙。

江微笑吟吟道：“祈燃，等我们回去后，我们一起下山历练吧。我想和你一起去看这世间的繁华，去看一看我不曾见过的景致。我们会在一起好多好多年。”

“我们快些回灵山，我想要向师尊请示下山历练…我也想要和你长长久久…”

祈燃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师父话语间吐出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像是要把那一处的皮肤烫穿，比脖颈更炙热的是他的心。

他神色定定：“师父，那你不许失约……”

否则，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哪怕毁掉我自己，我都不会放手。

……

江河到江祈昕的住处时已经很晚了，外面的侍卫看到他惊了下，立马就要通传，江河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走进去，看到殿内灯还亮着。

江河轻轻拧了下眉，他抬首看着深蓝如洗的天空，清亮亮的。月亮像是清透的冰盏，悠闲挂在挂在上面。

“祈昕，你歇下了吗？”

声音轻轻响起：“未曾，陛下请进。”

江河走进去，纵使是带着凌厉寒风的初春，屋内也是暖融融的冷香，温暖而不浮躁。

江祈昕正掐着一支菡萏往水瓶里插，她声音温和，像是湖中的涟漪一般轻柔明亮：“陛下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江河踌躇了下，竟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带着些许的心虚与惭愧，轻轻别开眼。

“祈昕，是我不好。我不该见异思迁，明明做出承诺却又反悔。你这次离开，我祝你得偿所愿，自在鲜活地活着。你一直都是活泼的性子，却也一直为了不有损皇家的面子而做着端庄知礼、恪守规矩的贵女典范。”

“这里一直在磨灭着你的真实，如今离开，希望你可以恣意快乐，不要再为谁难过。你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儿，确实不应该被后宫中的阴谋诡计所沾染。我承担着姜国的兴衰荣辱，或许的确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江祈昕满心以为江河来是为了挽留亦或者请求原谅，她原本还想着怎样留下体面的拒绝，冷不防听到江河这番话，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极致的轻松，还是极致的震惊，又或者这复杂的心绪中还夹杂着她不愿意承认的失落与尘埃落定的难过。

信誓旦旦着恩爱两不疑，结果一拍两散。

江祈昕笑了笑，落落大方：“陛下好像长大了，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江祈昕剪短花束多余的枝梗叶子，静了很久，才说：“你不用觉得有愧于我，也不用感到难过。男欢女爱用句不恰当的话来说，不过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我想要离开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我也有自己的骄傲。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陛下。”

“没什么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的，我和你青梅竹马两无猜，就算做不成夫妻，情谊也不会散。”

她忽然生出几分想要落泪的感觉，强忍下去之后，垂眸看着瓶中的粉色菡萏。

江祈昕扯出笑：“你看这花很美对吧？凛冬中绽放，我还记得你因为这个让工部没少忙活，还有大臣谏言说你沉迷女、色，说我娇矜奢靡。可是不论怎样，我喜欢的，不论有多难得，你都会送到我面前。”

她忽然就想起以前那个，磊落通透、休休有容、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

那个人的身影布满回忆中大大小小的角落，一直到现在，以后恐怕不会有了……

江河看着她妍丽的面容，心中仿佛蓄满了一壶苦水。

他轻轻扶了下面前人微微歪斜的发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才对！你总是随心而动，哪怕是夜深也会为了几枝花朵而彻夜不眠地画画、修剪，又或者是什么琐事都能够让你忘记用膳。旁人都说你的礼仪顶顶好，一举一动挑不出错处，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其实还像以前一样……以后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他的手迟迟不肯离开，带着深深的眷恋。

江河扯出一个笑，像是戴着一个笨重的面具，上面写满了言不由衷。他的话语低低：“祈昕，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放下手，“我回去了，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江祈昕轻轻点头，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恭送陛下，望陛下康健长乐，永保安康。”

江河替她掩上门，只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那样美的荷花了……

江祈昕背靠着门，无声间泪水满面，她轻轻笑了下，却比哭还要难看——真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辜负我了……

记忆中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好像越来越远，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江河一时的心猿意马，还有明明知道早就注定好的结局。

江祈昕分明记得呢，意气风发的少年信誓旦旦说，祈昕，以后我会把最好的一切捧在你面前，给你最盛大最刻骨的爱。祈昕，你且等一等我，你会是这姜国最美的新娘。当时只道是寻常。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江祈昕向前走了几步，缓缓坐下。

其实她一直都清楚，江河他不可能永远忠一不二矢志不渝，情意正浓时的誓言是不作数的。

江祈昕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

以后的一切都要翻篇了……

……

江祈昕她们离开的日子是个罕见的大晴天，一扫往日凛冽的冷风，响晴的天气中夹杂着花朵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