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冬了，天黑得很早。

程小时在码头附近下了车，这片地方前几年就停用了，政府也没有明令要用它做什么，久而久之，许多暗地里的活动逐渐在这块区域内频繁开展。

程小时看着四下无人，便把手机放在地上，接着拍手进入二白传来的照片中。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照片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而是冲突进行到一半后拍下的。

程小时现在正处在矛盾中心，他附身的这个人，是组织里的一名打手。暂且叫他A吧。

A走到跟人肉搏的二白旁边，在对方出拳的瞬间往旁一闪，让那拳挥空，接着趁势抓住手腕，肩膀往后抵住对方的腋窝，猛地发力把他掀翻在地，接着从二白腰间抽出小刀，面无表情地往地上那人的心脏刺去。

与此同时，天边亮起一道闪电，数十秒后，轰雷炸响。

“大哥，你来了。”二白喘息道，“说实话，你每次装扮成别人都很逼真。”

程小时拔出刀，点了点头，“对面的负责人是谁？”

“最外面，看戏的那个。”

程小时皱了下眉，“等着。”

他像有轻功似的从人流中跑过，这个身体的素质还不错，他可以比较好的发挥，等他快要近身时，负责人突然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程小时盯着负责人伸出手，只差一点就可以碰到他。

只是他太操之过急，没有留心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负责人一步步后退，随后往后一仰，直直落入海中。

这就像一个讯号，所有对方的人都不再恋战，极快地消失在码头的集装箱中。

开始有雨滴掉下来了。

程小时心里忽然翻涌起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新年下雨，真不好。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二白跑到他身侧，“刚刚还打得起劲说要和我们决一死战，现在……”二白刹了话头，因为他看到程小时，不，应该是A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大哥你……你怎么了？”二白大惊失色。

雷声大作，二白只看到程小时的嘴巴开合，听到的却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雨水滴在布料上，表面的颜色被雨水打得更深了点。

二白看见A拔腿就跑，几步就没了影，在二白看不见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

程小时回到放置手机的地方，捞了几次没把手机拿起来，便直接趴在地上点开陆光的聊天框，五点多发的消息，七点多了还没回，陆光从来不这样。

他喘得厉害，方才与人打斗都没有这么吃力，他握着手机站起来，不死心地拨去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挂断，再打。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

“您好，……”

就算知道不会有人接，程小时还是固执地死命打过去。

他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他在雨夜中狂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走很远才能叫到车，他真是急火攻心了，竟然忘记了还有二白这个家伙。

他跑的得飞快，心跳也快得不像话，看着通讯录上一连十几串红色的号码，他史无前例地感到了害怕。

别出事，求你。

他在心底默念。

雨下得极大，好像要冲刷一切，洗净这尘世间所有的肮脏。

“大哥，快上车！”

程小时朝他看了一眼。

二白第一次看到他大哥露出那样的神情。

恐慌的，无助的，迷茫的。

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眼神。

程小时上车后就报了地名，让他快点赶，越快越好。

到了地方，他跌跌撞撞地跑下车，差点栽倒在地上。先去店铺看了一眼，门关的很紧，想必是连家都还没回，他又跑上大路，车灯路灯晃得他直眯眼，他听到呼啸而来的风声，伴随着凶狠的唾骂。

“想死啊，站在路中间！疯子吧你……”

程小时撑着膝盖，笑得全身直颤。

是啊，我就是疯子。

彻彻底底，无可救药。

他在喇叭声中往前跑，直到看见手机。

那是陆光的手机。

因为手机壳上有一个白猫吊坠。

他送的。

程小时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解了屏锁，跳出来的界面就是聊天框。

草稿箱中的“好”还没发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痕迹了。

他看着手机发愣。

有皮鞋踩踏水洼的声音朝他靠近，他凶狠地抬起头。

“纪老师让我来告诉你，那个人动手了。”

程小时坐在狭小的屋子里，天花板，墙壁，地砖都是白色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像医院，但不是医院。

他穿着灰蓝色的宽松t恤，胸前有块名牌，写着“1号”，周围还有一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分别是2号到5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有一天父母带他出去玩，他睡着了，醒来后就在这儿了。

“乔苓，陆光为什么还没回来？”乔苓是5号，本来1号是她，但程小时一来，她就变成5号了。她比程小时大，在程小时来之前就已经在了。

“不知道。”乔苓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程小时的背，“他会没事的。”

他们口中的陆光此时7岁，比程小时还要小一岁，是“0号”。

也是最特殊的那个。

他隔三差五就会被带出去，每次回来都虚弱得不成样子，而且他的发色是白色。

福利院的阿姨们都说他是魔鬼的转世。

程小时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陆光是天使。

因为他有一次不小心看到陆光在抚摸一朵野花，那天出了太阳，光都洒在他身上。

真漂亮，他那时候想。

陆光抬头注意到他，有些吃惊，因为其他人看到他都是避而远之。

除了乔苓，也就只有程小时不会这样了。

陆光朝程小时挥手，很轻地笑了笑，你好，我是陆光。

程小时差点沉溺在这个笑容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笑道，我是程小时。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遇。

今天陆光回来得格外晚，而且一回来他就直接倒在地上。

“陆光！”乔苓和程小时从床上跳起来，不惊动其他人地窜到陆光身边。

陆光紧闭着双眼，对他们的呼喊没有反应。

“乔苓，怎么办？”四岁的程小时很爱哭，也很没有安全感。

“先带到床铺上，轻一点。”乔苓下了指令。

乔苓拖着陆光的上半身，程小时捂抬着他的脚，两人合力把他搬上小床。刚躺好，陆光就开始咳嗽，好像下一秒就会喘不上气来。

乔苓让程小时去拿温水和棉签，程小时照办了。

乔苓在陆光的咳嗽停下来时，用棉签沾着水涂在陆光干裂的嘴唇上，“这是我上次在电视里看到的。”

“好厉害。”程小时由衷感叹。

“咳……这好像是给植物人用的方法吧……”陆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你醒了啊！”程小时关切地抓着他的手，“陆光他们把你怎么了？”

陆光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程小时皱眉反问陆光。

“这是什么？”乔苓翻开陆光的袖子，上面满是针眼。

程小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挤开乔苓，心疼地用手摸着上面的伤口，“陆光……”

陆光把手抽回来，“又不是你痛。”

“可是我也不想你痛啊。”程小时哭丧着脸，“陆光，我宁愿我受伤，也不想要你疼。”

陆光看着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睡觉！里面在干什么！都给我睡觉！”阿姨在屋外大声吼道。

程小时和乔苓对视一眼，很快地爬回自己床上。

隔天他们就知道答案了。

陆光依旧被带走，一同被带走的还有程小时和二号。一个他们不知道名字，但是留着粉色头发的人。

他们被带到一个实验室，陆光显然已经轻车熟路了，他躺在一张床上，手脚被拷着，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管子。

“坐上去，快点。”有人推了程小时一把。

二号和程小时坐在椅子上，坐上去后也一样，手脚被束缚住，接着有人往他们头上戴了个仪器。

伴随着咔嚓声，陆光挣扎起来，可他一动，身上插着的针头就会嵌入更深的皮肤里，甚至断在里面。这时候一旁的人就要重新再装，陆光的眼睛在仪器的震动中，瞳色不断变化，从翠绿到宝蓝，再变为金黄，最后回归于乌黑。

程小时看得触目惊心，可他来不及喊让他们停下，一股猝不及防的电流就从头顶流向身体各处，水蛇般缠绕住他，电压不断加大，他像被困在车底，随着车轮的滚动，一遍一遍碾压全身，如同散装的机器人，被打得稀碎后，又重新组合，不断重复痛苦千千万万次。他眼前出现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诡异而恐怖，最终全部变为骇人的猩红色。

直到他快失去意识，电流的冲击逐渐缓慢下来，他听到有人在说，失败了，明天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