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云汉推开人群，闯入事发地，便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他的肩上、腿部，赫然两个大大的枪口在汩汩冒血，在他的身边，几十把狙击步枪对准头部，仿佛只需要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要了他的性命。

在外围，还有一群看客在那里指指点点，他们声音不大，具体说了些什么，很难听清，但眼中的愤怒、恐惧、无奈，昭然若揭。

除此之外，最为引得楚云汉注意的是散落在血泊中那些早已看不出具体内容的字画书法，只不过没有人会为这些东西而可惜。毕竟，这些东西的来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仿品而已，值不了几个钱。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如同巨石一般，让人难以呼吸。

山本俊彦，这个步伐，楚云汉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时，他也只能做一个普通的旁观者，不敢妄动，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地压低，尽可能不要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当然，现在的山本俊彦也不可能注意到自己，此刻的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下的伤者，对于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

只见他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张染血的字画，小心翼翼地展开：“清代郑板桥的竹居图，是家父两年前游历杭州偶然所得，价值……黑木先生……”

那位黑木先生马上上前一步：“当时山本先生购得此物花了二十两黄金。”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议论纷纷。

山本俊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二十两黄金？曲先生，你说，你用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二十两黄金赔付在下，将你的当铺高价拍卖，恐怕一时之间，也拿不到这个数目……”

“假的，这张竹居图是假的，是赝品，你骗我……啊……”

“啪”的一声枪响，换来男子撕心裂肺的惨叫。伤口位于臀部，死不了，却可以让他疼的求生不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哀嚎不断。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山本俊彦却突然变成了围观者，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是嘴角上扬，得意，不屑。

“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云汉听声辨人。果然，过了片刻，藤野秋穆就带着人插了进来，面色阴沉，冷冷地询问。

“藤野叔叔，你可得为侄儿做主，这位曲先生见识浅薄，没见过世面，愣是把家父好不容易得到的珍贵之物全然否定，而且还刻意毁坏……”山本俊彦恶人先告状，说着话，还把手里的字画递了过去，“家父当初可是整整花了二十两黄金才购得此物，如今面目全非，侄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交代啊……”

藤野秋穆不动声色，扫了眼他手里所谓的字画，并没有接过。山本俊彦耍的什么把戏，他心知肚明。不过没关系，毕竟两个人的利益是共通的。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以物易物，你们卖给我们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们都是骗子……”

趴在地上的男子强撑着一口气，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藤野秋穆俯视着地上的男子，眯起眼睛，蹲下身去：“这位先生如此说来，证据何在？”

“证据？”男子冷笑一声，“要什么证据，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别以为你们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说白了，你们就是想不花一分钱，将我们华夏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说什么以物易物，全都是复制品，做工粗糙，不忍直视。你们是把我们当成傻子了吗？一个个瞎了你们的狗眼……咳咳咳……”

男子不断地叫骂道，而藤野秋穆却非常冷静，甚至还理智地挡住了意图冲动的山本俊彦。等到那男子因为体力不支而咳嗽不止这时，他这才转向一旁的山本俊彦--

“俊彦君，这位先生刚才所言……”

“纯属谣言。”山本俊彦非常激动地说道，“藤野叔叔，你也知道，家父酷爱古玩字画，如痴如醉，这份郑板桥的竹居图，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整整二十两黄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当年还请了数位行业名家进行鉴定，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而且当时黑木先生也在现场。藤野叔叔也知道，黑木先生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文物收藏家，尤其是对于华夏的藏品，那是如数家珍。他都一力担保了，还有什么问题呢？”

听得此话，藤野秋穆不禁回头，看向其身边的白须老者。对方也是微微颔首，礼待有加。随后却听见那山本俊彦接着说道--

“不仅是这个竹居图，为了这次的交流会，家父可谓是倾其所有，目的就是为了与在座各位以物易物、交流经验，每一份也是绝无仅有、世间罕见，如此被人糟蹋，实在可惜。藤野叔叔，回去以后，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父亲交代啊。”说罢，连连叹息，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藤野秋穆冷眼旁观，再次扫了眼山本俊彦手里那张“绝迹”。

“楚探长……”他突然喊了一声。

楚云汉赶忙上前：“藤野先生。”

“楚探长，如今你归为法租界巡捕房的负责人，负责这一带的治安工作。再加上在你看来，应该如何处置啊？”

“这……”

楚云汉嘴里支支吾吾，心中却暗骂东洋人奸诈狡猾，明明是他们自己强盗行为，到头来烫手山芋却推给了自己。

再看那山本俊彦，听到这样的话，立马射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无声地警告。楚云汉明白，如果处理不好此事，这个朋友没得做。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楚某对于什么文物古迹之类知之甚少，藤野先生要问我这东西是真是假，我还真的不敢妄加定论、误人子弟。不过对于以物易物之事，我倒是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无视众人阴晴不定的目光，楚云汉直接看向山本俊彦：“既然是以物易物，不知这位曲先生之前是用什么东西，和俊彦君交换的此物啊？”

山本俊彦没想到楚云汉会突然向自己发难，顿时有点生气了。但考虑着大庭广众，又有一个藤野秋穆在场，也不好随意发作。只能瓮声瓮气的回答道：“是一个明朝永乐年间宫廷御赐的青花瓷碗碟。据说是祖上所得。”说完，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眸子里带着冷冷的杀气。

“那么好，在俊彦君看来，这两样东西在价值上是否对等？”

“应该差不多吧。”

“既然如此，俊彦君何必生气，这郑板桥的字画如今已经是曲先生的了；而那御赐之物，事到如今，也是归俊彦君你所有了。”楚云汉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

山本俊彦恍然大悟，也是，目的达到，至于那什么竹居图是好是坏，他心里并不在意，如此大发雷霆，不过是姓曲的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居然敢顶撞自己--

“我只是不甘心，这么好的东西……”

“怕什么，只是染了一些污渍，我认识一个江湖人，练得一手古董复原的奇迹。不管是怎么被破坏过的古董字画，只要是经过他的手，都可以恢复如初。只不过这价格……”楚云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到为止。

随后俯下身去，将地上的那位曲先生扶了起来，奉上自己口袋里的手帕，让他擦拭脸上的血渍。

“曲先生，你真的是误会俊彦君了。你可能不知道，而我楚云汉却是清清楚楚，山本先生在东洋也算是文物鉴赏专家，我去过他们家，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不忍离开。山本先生分辨文物的作为，那可是一流的。只要他拿出来的东西，可是端端不会出现赝品的的，包括这张字画。我敢保证，不仅仅是你们家的那个御赐之物，就算是你们全家人的性命、包括你的那个当铺，都不一定有它值钱……”

说着，将染血的字画轻轻地拍在他的胸口上，眸子里也是深意满满。

尽管动作温柔，可曲先生受了伤，被这么轻轻一拍，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咳了起来，然后便是体力不支，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倒。

“曲先生，曲先生……”楚云汉急忙扶住了他，发现他的肩膀还在汩汩流血，便焦急地说道，“藤野先生，曲先生失血过多，我建议马上送往医院进行救治，否则性命不保啊……”

藤野秋穆自然不想看到有人当场死亡，毕竟能前来参加这次交流会的宾客在上海滩都是有一定地位、家大业大，是自己要拉拢的对象，包括这位曲先生，所以一定不能出现什么意外。于是他轻轻地摆摆手，示意楚云汉自己安排。同时，冷冷地瞥了眼一旁的山本俊彦，倒没有多说什么。

得到允诺，楚云汉立马安排手底下的巡警护送伤者去了医院，临行前，他还吩咐手下人给他的家人打个电话，让他的家人赶快前往医院进行照顾。

所有的一切，众多东洋士兵也是有目共睹，合情合理，就算是藤野秋穆，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但楚云汉相信，那位曲先生应该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这个时候和东洋人硬碰硬，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自己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