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俊彦一听，瞬间沉下脸来，仿佛是随时可能滴下墨汁。楚云汉在一旁看着，很怕他随时可能说出那句习惯性的“八嘎”。

不过还好，场面暂时没有失控。

梁建宁定了定神，平静开口：“山本先生有所不知，这枚东晋墨台并非梁某所有，实则是夫人当年的陪嫁之物，也是夫人的心爱之物。如果夫人还在，必不愿意随随便便卖与他人；而且，既然不是梁某所有，梁某也不能自作主张，恐怕还需要和翁姑商量，所以……”

“梁先生，尽管鄙人出生于东洋，但也是明白一个道理，出嫁从夫。”山本俊彦开口，看着对方，眸子里颇有深意，“既然梁太太当初选择嫁你为妻，那么她的一切就应该为你所有，尤其是所谓的陪嫁。也就是说，这个宝贝从当初梁太太过门的那一刻，就归于你梁先生所有……”

“可是……”

“据我所知，梁太太生前爱好书法，我相信看到了这张欧阳修的真迹，应该也会爱不释手的……”

说着，山本俊彦使了个眼色。那位黑木先生立马上前一步，再次将字画递到了梁建宁面前。

犹豫不决，拿还是不拿，明知道是废纸一张，那又如何，墨台已经在对方手里了。就在这时，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舅舅，要了吧，山本先生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了，舅妈之前也是这个意思……”

本是家人之间的暗自交流，可方洁的声音不小，几乎是人尽皆知。最起码周围的楚云汉等人是听的清清楚楚。

梁建宁回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女孩，颇是无奈地轻叹一声，接过那幅包装精美的字画，看也不看，只是轻轻地说了句：“多谢山本先生了。”

“梁先生客气了，梁先生喜欢就好。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山本俊彦弯腰鞠躬，起身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随后和楚云汉点头示意，带着那位黑木先生转身离开。

楚云汉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地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唉……”

身后的一声叹息引得他收回目光，回头看去，见那梁建宁以手扶额、闭着眼，痛苦地摇头。外甥女方洁站在一旁，也是沉默不语，好像是顾忌着什么。

“楚探长，让你见笑了。”似乎是有所感知，梁建宁睁开双眼，向着楚云汉赔笑道。

“梁先生客气了。”楚云汉微微低头，再抬头，“梁先生，冒昧的问一句，将那枚墨台进行交易，真的是尊夫人的意思？”

面对此问，梁建宁先是一愣，蹙眉看着对方，似有难言之隐。

“当然，舅妈刚才说过的，我亲耳听见的。”

有些急切的女声响起，楚云汉抬头看去，正是那方洁。此时的她俏脸通红，跃跃欲试。

“她说的没错，淑媛确实是同意了。”梁建宁点头附和道，声音有气无力，“我刚才回家，就是按照淑媛的意思，把东西拿过来，和山本先生进行交易……”

“现在才去拿？”

梁建宁叹了口气：“这东西是淑媛当初的陪嫁，不是我梁家的所有。所以山本先生当初登记的时候，我也就没有上报，不知道山本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非要一睹为快，淑媛拗不过，只能答应了。然后我就按照山本先生的意思，回去将此物取来，没想到……”思及去世的妻子，梁建宁再次闭上了眼睛，流下了珍贵的男儿眼泪。

楚云汉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地陪伴。在这个过程中，他悄悄地观察着一旁的方洁。女孩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小心四目相对时，也是笑的勉强。

等到梁建宁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楚云汉才接着问道：“梁先生，你刚才说，并未上报此物，那俊彦君是如何得知此事，梁先生当时是否进行过询问？”

“我也不清楚，当时山本先生突然提起，我和淑媛也是非常吃惊，我也问过的，但山本先生的意思是听人说过，但具体的，并没有明说……”

梁建宁轻叹一声，言语之间满是无奈。

不禁回头，瞧了眼那边正意气风发与人交流的山本俊彦，又是唉声叹气。回过头来，接着和楚云汉说道。

“淑媛当时向山本先生明说因为要世代传承，所以并不想拿来交易，山本先生却坚持‘只是看看而已’，淑媛推脱不了，只能答应下来……淑媛本来想亲自回去将东西取回来，山本先生照顾她，就让我进去。其实这些东西一直是淑媛自己在保管，说句实在话，我连放在哪都不知道，还是淑媛亲口告诉我，在衣柜的哪个地方，钥匙放在哪里……”

说着说着，又是热泪滚烫。

“舅舅，别哭了，保重身体啊。”方洁把手放在他的肩头，柔声细语。

梁建宁拍了拍外甥女的手背，接着说：“山本先生怕路上出现意外，还派了人一路护送。回到家，我按照淑媛之前说的，果然找到了那枚墨印，于是就赶紧拿过来了，谁知道……”

说完后，又垂下头去，抽噎不止，开始怀念自己的妻子。

“舅舅……”方洁本来还想安慰，却见舅舅不为所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轻抚着他的肩膀，无声地慰藉。偶尔抬头，碰上楚云汉的目光，也只能抱歉一笑。

楚云汉微微颔首，等了一会，估摸着差不多了，才轻轻开口：“方女士，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楚探长怀疑我？”

“例行公事罢了，还请方女士见谅。”

女孩抿了抿唇，过了片刻才点头说道：“你问吧。”

再次点了点头，楚云汉才开门见山：“方女士应该是随着梁先生、梁太太一起来参加这个交流会的吧。可作为家属，案发时好像并不在梁太太的身边，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面对此问，方洁微微一笑：“楚探长你可知道我上大学时攻读的是什么专业吗？”见对方摇摇头，女孩颇为自豪的自我介绍，“华夏历史考古专业。”

“哦。”楚云汉恍然大悟。

“这一回相信楚探长明白了。”女孩笑了，“我虽然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古董专家，可遇到这样的盛会，千载难逢，是我学习的好机会，所以我当时就四处看着，偶尔也能说出个一二三……现在想来，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初一直待在舅妈身边，说不定……”说着，女孩也垂下头去，黯然神伤。

梁建宁这时又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这不怪你。”

“舅舅……”方洁默默地低下头去。

“方女士在梁先生家里有一段时间了吧，不知道平日里梁太太待你如何？”楚云汉又故作随意地问道。

“这……”方洁为难地看着梁建宁。

“楚探长此话何意啊？”梁建宁沉下脸，貌似不悦地问道。

楚云汉微微一笑：“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梁建宁自是不会相信，谁料，对面的楚云汉只是笑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无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怕楚探长笑话。的确，对于孩子的终身大事，我确实是和淑媛产生了一定的分歧，让淑媛对于小洁有了一些误会。但我敢保证，小洁是绝不可能伤害到淑媛的，她就是个孩子，怎么……”梁建宁急切辩驳着，看着楚云汉，满脸的焦急。

忽然想起什么，又拉过身后的女孩：“小洁，你赶快给楚探长解释清楚，楚探长误会你了……”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女孩竟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小洁，你看你……楚探长……这……”

楚云汉抬了抬手，示意对方暂时平静。然后便安静地等待，直到女孩慢慢的停住了抽噎。

“方洁，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亲眼看见那位李女士给梁太太递了一杯酒……”楚云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李嘉慧已经在徐柔萍的安慰下平静下来了。随后他又回头看着方洁，“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无意间回头，偶然看见了。”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但见对面的男子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想来这个答案是不够的。在心里哀叹一声，只能认命地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是走到那个桌子，看到上面有一个很好看的香炉，据说是明代的宣德炉，我以前只是在课本上见到过，实物还是第一次看见，就在那个地方多停了一会。等我无意间抬头，刚好看见舅妈站在吧台那边，李女士也在，他们好像是说了些什么，然后李女士就把一杯酒递给了舅妈……因为距离太远，他们说了什么，我也听不见，但那杯酒我是看见了的……”

女孩好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这么说，方女士也怀疑是李女士害死了梁太太？”

方洁似乎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咬着唇，不安地看着身旁的舅舅。

“怎么，淑媛不是因为那杯有毒的红酒去世的？”梁建宁也是惊讶地问。

“这个恐怕需要警方尸检结束、检测了那杯酒里的残留物才能得到最终结论。”楚云汉如是说道。

面前的甥舅二人虽然都是轻轻点头、而且并未提出异议，可楚云汉一眼可见他们的失望和不甘心。可那又如何，最终的定案，还是需要科学根据的。

“之前，你们有接触过李女士吗？方女士？”

“啊？”方洁有些错愕，犹豫了片刻，摇摇头，“就是那次生日宴会，不过也是舅舅发的请柬，我那时候也是初来上海，认不得几个人，都是舅舅的安排……”说着，自然而然看向身旁的舅舅。

楚云汉这时也朝梁建宁看了去。

当事人顿时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不是想热闹一点吗，也想为小洁找几个谈得来的好朋友。不过那位李女士确实不是我邀请的，我邀请的是徐女士和山本先生。宴会的前一天，徐女士给我打电话，问我还可不可以再带两个人，我当时想那好啊，多多益善，我求之不得啊。没想到徐女士就把你楚探长和那位李女士一起带来了……”

楚云汉微微一笑，点头行礼。

“那李女士和梁太太呢，私底下有没有什么单独交流？”

甥舅二人相视一眼，纷纷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楚云汉正准备继续再问，突然听见“呼啦”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哈哈大笑--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这些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想要侵吞我们华夏的国宝，简直是丧尽天良，早晚会遭到报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