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伟萍，男，32岁，民国二十一年因盗窃罪被捕入狱，关押在警探局三号监狱，真实身份为赤党秘密成员，驻上海办事处锄奸团成员。”

楚云汉声音低沉，埋头一字一句，读着文件上的内容，对面前男子的行为视而不见。

“张少峰，男，52岁，民国二十五年五月，因斗殴罪被捕入狱，真实身份为赤党通讯员，负责情报收集，现关押在警探局三号监狱；还有……”

“够了。”杜方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身体前倾，冷眸看着对面的楚云汉，压低声音问道，“你想死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楚云汉毫不客气地给了一个回旋镖，“这个地方是你杜探长的私人办公室，这个抽屉也是你杜探长私人所有，抽屉上还上了锁。可见对于抽屉里的东西，杜探长可是保密的紧啊。只是那又如何，一旦杜探长被警探局解雇，这办公室里的东西分分钟钟落到东洋人手里，到时候……杜探长，你不想活了吗？”

“那东洋人看到了吗？”

“如果东洋人看到了，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我聊天吗？”楚云汉眉眼弯弯，笑着询问。

杜方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内心深处虽然有着对楚云汉莫名的信任，可有些事还需要求证清楚才甘心，比如说现在。

“别高兴的太早，藤野秋穆早晚会注意到这些人，否则东洋人怎会费尽心机，将我插入警局，取你而代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听此话，杜方顿时心中一紧：“东洋人知道了？”

“不确定，藤野秋穆没和我说，山本一木也没提过，这是我的感觉。”

感觉？杜方皱了皱眉，看着楚云汉，半信半疑。在确定如其所言后，他故意毫不在意地说道：“那就来查吧，反正也查不出什么。”

说罢，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点燃；顺道，将桌子上的资料“毁尸灭迹”。看着对面男子紧锁的眉头，他不由地笑了，胜利的笑，得意的笑。

“你以为把这些真实的资料烧成灰烬，东洋人便成了无头苍蝇、不知所措了。”

楚云汉摇摇头，嗤笑于对方的幼稚。

“就算是档案室的翻新资料里看不出什么，可你别忘了，东洋人手里还有一个76号……”

“76号？”

“76号里都是华夏人，确切地说是汗贼、投机分子。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山城那边投奔过来的，还有西城。这些人对于赤党分子再熟悉不过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逮捕这些人正是他们提供的情报吧……”

好像是下意识的，杜方微微颔首。

“既然他们投靠了东洋人，你确定他们不会拿着这些人去向东洋人邀功请赏？”

“可到目前为止，这种事还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不等于不会发生，还不知道吗，德国已经进军波兰，距离马奇诺防线已然不远……”

杜方再次皱起了眉头。

“那你准备怎么办？”杜方忍不住问了一句。

楚云汉没说话，点起一根烟，靠在椅背上，不慌不忙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是在为谁服务，你身后站着的到底是谁？”

面对此问，杜方身体一颤，下意识的向后靠了靠，浑身戒备。

戒备，这是楚云汉得出的结论，确切地说，杜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更不会轻易相告。

“我看得出，你是想保护他们，不仅是周志明。如果说那个周志明是你的私心，那这些人就应该是你属于华夏人的良知，不想离开上海，也是为了他们，是吗？”楚云汉求证了一句，看着杜方，对方不言不语，但神色明显的有了缓和。“所以为了避免他们落在东洋人手里，我决定将他们转移……”

“你要把他们转移到哪儿？”杜方有些急迫。

楚云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等待着什么。

杜方也没有继续，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着，直到有人敲门。

“进来吧。”楚云汉喊了一声。

“哟，杜探长也在啊？”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探员，看见杜方，首先跟他打了个招呼，转向楚云汉时，顿时有些不自在，“楚探长……”

“现在这位楚先生才是你们的长官，而我呢，和你们一样，小探员一个，寄人篱下。”杜方语气不善，冷冰冰的说道。

那位年轻的探员顿时尴尬了，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楚云汉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记录本：“先去忙吧，给梁先生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在不在家，约个时间，我亲自去拜访一下，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当面请教……”

“是。”年轻探员如蒙特赦，赶快敬了个礼，一溜烟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杜方禁不住感慨万千，想当初，自己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运筹帷幄；而现在……物是人非啊……

“其实没必要，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乱世存活，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

听见声音，杜方抬起头，四目相对，他感觉到了对方眸子里的诚恳。看来这个“身不由己”，说的不仅仅是刚才那位手下，而是他楚云汉自己。

只是如今这般，真的是他楚云汉被迫的选择吗？

正想着，一阵风拂来，黑色的笔记本顿时跌在自己面前。

“别愣着了，既然来了，帮着查案吧。”

杜方微微愣神，抬眼看去，才发现楚云汉早已将自己埋入手里的案卷。

他看不懂，楚云汉为何会戛然而止，仅仅是因为案卷到了吗？答案自是并非如此。那原因何在？他刚才说要将那些人转移出上海。转移到哪里？如何转移？这是杜方迫切需要了解的问题。可前提是自己必须主动开口。要开口吗？杜方拿不定主意，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望了眼楚云汉，对方仍然执着于案卷，看的认真，好似心无旁骛。杜方也决定不再去想，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其他的，顺其自然。

手中的案卷仍是关于梁太太的死亡的，案卷内容莫过于之前调查的总结，没有太多的新意，唯一的一点参考莫过于毒物检测。事实证明，梁太太的确是死于氰化钾中毒，确切地说是砒霜。因为从酒杯里的残余物中提取到了砒霜的成分。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现场的询问记录，并没有什么特别。

杜方其实也是亲临现场，之后也询问了一些来宾，大多数人对这个梁太太印象不深，只有极个别的配合警方，说出了一二三，但具体情况，无人知晓。

“你怎么看？”楚云汉合上案卷，这样问道。

“这个案子很难，但嫌疑人也不是没有，最明显的，李嘉慧，因为那杯酒毕竟是她倒的。”杜方说着，看向楚云汉，暗暗地激动，仿佛是期待着什么。只可惜对方没有反应，这又令他有些失望，索性故意说道，“我知道你和那位李女士来往密切，但警察办案，最忌讳的可是感情用事啊……”

楚云汉莞尔一笑：“杜探长说的是，只是因为一杯酒，将李女士列为第一嫌疑人，未免有失偏颇。仔细想想，正因为那杯酒，最不可能的反而是她，不是吗？”

杜方想了想，点点头：“的确，这是有人栽赃嫁祸。只是并非李嘉慧，那会是谁，赤党分子？”

楚云汉摇摇头，没说话，这也是他这两天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将藤野秋穆的注意力引到自己人身上，是楚云汉故意而为，也是为着后面的计划作为铺垫。实际上，他也在思考，到底是谁杀了梁太太。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之前告发肖眉身份的人。

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

其实之前楚云汉也在秘密调查，只不过诸事繁忙，收效甚微。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梁太太似乎已经触摸到了皮毛，只可惜……

如今还不确定杜方的身份，楚云汉自是不敢据实相告，只能随口答道：“那谁知道呢，也许是吧。今天下午我准备再去一趟梁家。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真不知道？出于谨慎，对楚云汉的说辞，杜方一直是半信半疑。见他这么说，便答道：“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楚云汉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起，听见熟悉的声音，他立马起身站立--

“藤野先生……是……是……我现在马上出发，将造谣者抓捕归案。”

合上电话，抬头便是杜方不屑的眼神，楚云汉并没有计较太多，只是淡淡地说：“先去一趟申报，有人在报纸上公然造谣，东洋人在这次的交流会上公然采用赝品次品和他人兑换传世珍品，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藤野秋穆让我马上前往报社，查清楚造谣之人，并且抓捕归案……”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并且拉开了房门。

“真的是造谣吗？我怎么觉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啊……”杜方在身后阴阳怪气的讽刺。

“事实又如何？别忘了，现在的上海滩，东洋人说了算。”楚云汉深深地看他一眼，先一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