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里安静异常，只听见酒杯和桌面轻轻碰撞的声音，清脆，自然。这样的声音仅来源于一处，坐在正前方的藤野秋穆，只有他，时不时地举起酒杯，轻轻地抿一口。而分为与他两边的楚云汉和山本俊彦，都是闭口不言，偶有交流，也不过是四目相对，无声问候。

总而言之，整个房间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踏踏踏……

有人走入房内，是护卫清水越秀，进来后，他直接走到藤野秋穆面前，将手里的文件恭恭敬敬的递上，而后直起身子，垂手而立，冷漠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楚云汉身上，对那山本俊彦反而是视而不见。

目光相接，楚云汉微笑面对，并且举起酒杯，假意奉承。而那清水越秀似乎兴趣不大，只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只留下他一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楚先生，请您过目一下，看看是否合适？”藤野秋穆这时候转向楚云汉，将手中的纸张递上。

受宠若惊般的，楚云汉毕恭毕敬地接过，扫视一圈，点头说道：“楚某就是这个意思……”随即掏出钢笔，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又拿出印章，印下巡捕房的标记，卸下重担地长吐一口气，“现在好了，有了这份说明，明天一早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麻烦了，清水君。”

说着，直接递给了一旁的清水越秀，面带微笑。

清水越秀又交给藤野秋穆掌眼。看过后，藤野秋穆点点头：“清水君，麻烦你再去一趟报社，叮嘱他们，这份申明一定要连夜刊印，并且还要在最显眼的位置。明天一早我就要看到。”

“是。”清水越秀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文件妥善保管，然后弯腰离开了房间，临行前，目光再次不由地向楚云汉望去，意味深长。

这时，藤野秋穆端起酒杯，笑面楚云汉：“楚先生，这次多谢你的锦囊妙计，否则怕是难以收场……”

“藤野先生言重了，楚某也是绞尽脑汁，柳暗花明。能让藤野先生认可，是我的荣幸，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楚云汉端起酒杯，直接一饮而尽。

藤野秋穆好不满意，连连点头，偶一回头，看到一旁一言不发的山本俊彦，立马沉下脸来：“俊彦君，你应该向楚先生敬上一杯酒，这一次，真的是他救了你……”

“言重了言重了，藤野先生言重了。其实这算不了什么，我也是急中生智。相信不管是俊彦君还是藤野先生你，如果能冷静下来，也能灵光一闪。我只不过是旁观者清、歪打正着。”

楚云汉依然谦虚，暗中观察，二人皆是面色稍缓，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藤野秋穆早上打来电话，告诉楚云汉，有人在申报上匿名文章，透露前一天那场交流会的各种猫腻，引得全上海一片哗然。藤野秋穆命令楚云汉迅速查明真相，捉拿凶手。凶手自然是不存在的，因为那张报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申报，并且并非街上的报童所发，而是趁着夜深人静，悄无声息地挂在每家每户的门头上……

查不到凶手，楚云汉就给藤野秋穆出了个主意，在报纸上登一份申明，说明情况，至于缉拿造谣者之事，恐怕还要徐徐图之。

这个建议是个电话，电话里，藤野秋穆沉默了很久，最终采纳了楚云汉的建议，并且邀请其晚上在日料店里相见。

“真的不是申报有意为之？”藤野秋穆似乎不甘心，在安排好一切后，又再次向楚云汉求证。

楚云汉随即拿出两张报纸：“藤野先生你看，这是今天早上刚刚发行的申报；这是昨天晚上散发到每家每户的报纸。无论是排面、印刷，看起来都非常相似，但也有些让人不易察觉的区别。你看这里，寻人启事的位置有一个水印，而假的上面没有。我特意问过申报的总编，才知道他们是故意设计成这样，就是怕有人模仿……还有这个地方，这个地方，都有水印……”

他又指了几个地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藤野秋穆仔细看了，的确如他所说，禁不住微微颔首。

“那这些假的申报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是何人送出的呢？”

楚云汉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实话说，我已经询问过昨天夜里的巡逻人员，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可疑目标；而且经过调查了解，这次的假报纸涉及到多个区域，不仅仅是法租界，其他的租界都发生过同样的事，至今没有任何消息。由此可见，这帮人人数众多，远超我们的想象。而且神出鬼没，难以寻觅。凭我的感觉，他们很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平时里默默无闻，到了关键时刻，会来个致命一击，让我们措手不及……”

听到这话，藤野秋穆神色一凛，不自觉地和山本俊彦四目相对。

楚云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没办法了，巡捕房那些人不堪重用，恐怕这事情还需要藤野先生你多多费心啊。”

藤野秋穆听罢，微微颔首：“楚先生说的在理，只是身处租界，特高科有些不便，恐怕还需要楚探长多多支持……”

“这是自然，藤野先生一句话，楚某定然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藤野秋穆再次点头，对于这般答复，非常满意。只是转头面对山本俊彦时，神色有异。

“俊彦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楚先生的法子，尽力配合，亡羊补牢，否则我也不能保证，其中会不会再有差错。”

山本俊彦一听，立马神色肃然，好似有火喷薄而出，只是在反驳之初，便被楚云汉一把摁下--

“不就是重新鉴定吗，俊彦君有什么可怕的。黑木先生亲自安排，还怕那些人不会心服口服……”

一面说着，一面暗暗地使眼色，直到山本俊彦主动求和--

“藤野叔叔说的是，侄儿记下了。只是家父平生夙愿，侄儿不得不勉为其难。关于这点，叔叔应该也是知道的，就算是家父，同样也是如此。藤野叔叔既是早已知晓，就应该尽力配合，而且其中还有家父献于皇帝陛下的生辰贺礼。如若皇帝陛下怪罪下来，就算是藤野叔叔，怕也是担待不起的……”

山本俊彦不卑不亢，态度傲慢。

如此明显的威胁，藤野秋穆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他并不在意，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令尊的心愿，鄙人非常明白，也愿意竭尽所能、予以支持；但前提是这样的举动，不可危及到这座城市的稳定，不可带来民众的躁动；而现在的结果恰恰印证了鄙人的担心，就算是令尊在此，恐怕也会申斥阁下的鲁莽……”

“你……”山本俊彦激动地正欲驳斥，却被一旁的楚云汉一把拉住--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藤野先生，俊彦君只是年轻气盛、脾气过激，但也绝无恶意；楚某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公开这次鉴宝大会，以事实为依据，让民众心服口服，也使得造谣者无处遁形。至于俊彦君，吃一堑长一智，应该再不会有如此鲁莽的行径了……”

听了楚云汉的劝解，藤野秋穆面色稍安，但看那山本俊彦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念及好友，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道：“楚先生说的是，事已至此，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就回去安排下来，恐怕还需要楚先生日后配合……”

“藤野先生放心，你一句话，楚某指哪儿打哪儿，绝无怨言。”

藤野秋穆微微颔首，转头去看山本俊彦，见他冷漠的神情，嘴边的话到此咽下，随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