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杜方还是赵耀华，此时的目光都落在面前的旧报纸上，眉头紧锁、各怀心思，似乎根本就没有理会楚云汉的说辞，但对方也好像是并不在意，仍旧是喋喋不休--

“但是那位丈夫后来请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律师，再加上警方的认真调查，又排除了丈夫的嫌疑；可由于那位丈夫一直不愿意透露案发之时，到底是和哪位老板谈生意，具体又说了些什么，所以仍然是作为嫌疑人，关在监狱里，这个案子也就成了悬而未决的残案……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被认定为嫌疑人的丈夫，应该是被关在你们法租界警探局的监狱里吧？”

“你什么意思？”杜方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戒备。

“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他。”

“见他？”

“你不觉得他和小泉先生现在的处境非常相似吗？”

“楚先生的意思是……”

“都是和第三者在一起，都是回来后发现女人死亡，在这之前，都没有别的人进入房间。凶手来无影去无踪，造就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现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连环杀人案；而凶手就是传说中的连环杀手……”

“连环杀手？”这个答案令赵耀华紧张了，如果上海滩真的出现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环杀手，那自己警探局局长怕是也要引咎辞职了。

相比于赵耀华的忐忑不安，杜方却对这般说辞不屑一顾：“连环杀手？楚云汉，我看你是福尔摩斯看多了吧，整天就知道异想天开、蛊惑人心……一个是三年前，一个是三年后，在这期间，再也没发过类似的案件。那你告诉我，这三年，那个可恶的连环杀手到哪去了？而且据我所知，小泉三郎和当初那位周先生没有任何关系，周先生的太太和吕小姐也是互不相识。说他们是同一个凶手，未免有些太牵强了吧？”

“三年来没有类似的案件，只是在上海没有，其他地方呢？北平、南京、重庆……再说了，就算是他收手了，也不代表他一定不会重出江湖啊？万一这三年来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现在事情做完了，重出江湖了？至于被害人嘛……”楚云汉刻意停了停，目光由杜方转移到了赵耀华脸上，“有些连环杀手就是这样，随意选择被害人，没有任何规律；也有可能是这个规律，我们还没有掌握……”

“胡说八道。”杜方大声呵斥道。

“我是胡说？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解释案发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现场？”

“你……”

“好了，别吵了。”赵耀华再次拍了桌子，如刚才一般，狠瞪了一眼杜方，然后又温言询问楚云汉，“那依楚先生的意思，如果两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那我们现在……”

“自然是要集中在一起，重新调查。”楚云汉这样说道，“如果赵局长理解的话，我想见一见当初那位当事人，问问事发时的情况；当然，还有之前的案卷、调查进度，如果方便的话，我也想看看……这也是藤野先生的意思，毕竟小泉先生是他的下属，藤野先生非常挂心此事。”

此话一出，赵耀华不由地和杜方对视一眼，千防万防，还是让东洋人插手了。这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可现在已经是无能为力。

“楚先生啊，你应该知道，这里是法租界，这么大的事，我们也无法做主，还需要请示法国政府……”

“赵局长不必担心，藤野先生自然会出面交涉。事关人命，藤野先生相信法国政府或许也寄希望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一句话堵住了赵耀华所有的退路，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东洋人的可怕。

想了想，他笑着说：“既然藤野先生安排妥当，那我也就无话可说；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太适合大张旗鼓；而且因为案子的特殊性，那位周先生已经被我们转移到了郊外的特殊监狱，一来一回，怕是天都黑了，还说不了几句话；何况不管是在哪里的审讯，都需要层层审批。所以……楚先生能不能耐心地等上几天，待得报告下来了，再安排楚先生的见面……”

“我倒无所谓啊，关键是藤野先生和小泉先生，他们……”好像是无奈的，楚云汉叹了口气，轻轻地摆手，“好了，别说了，我也就是个跑腿命、传话命。时候也不早了，赵局长、杜兄，告辞了……”

“楚先生慢走，小杜，去送送楚先生……”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忙，我不打扰了，告辞。”楚云汉后退着出了门，临行前，还不忘帮他们关上敞开的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杜方和赵耀华，点起一根烟，赵耀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并且始终是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深深地不安。

杜方的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他，几次想要开口，但都忍住了，心跳随着他的脚步起起伏伏、难以平静。看得出来，赵耀华在做着一个决定，一个非常艰难、关乎未来的决定。杜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现在的他也是忐忑难安。不知过了多久，赵耀华终于停下了脚步--

“去吧，写申请，争取尽快批下来。”

“真的要把他交给东洋人？”

“交？用得着吗，现在整个上海滩都是东洋人的，我们这里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在东洋人手里。与其到了那天被东洋人翻旧账、下死手，倒不如现在轻拿轻放、表明态度……”

“可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别说是我们了，就算是他法国政府，在华夏还不是对东洋人礼让三分。得罪东洋人，那就是一死。东洋人这次就是冲着他周志明，我们不如卖个人情、顺水推舟，把人给了算了。现在不给，将来有一天他也逃不过。到时候我们也跟着倒霉，值得吗，不值啊。”

杜方看出来了，赵耀华是退缩了，是认命了，可他不能。哪怕是坚持到最后一刻，他都不能把周志明交给东洋人，这是底线。思及于此，他想到了楚云汉，这个为了活命、一心一意巴结东洋人的家伙，简直是无耻至极、卑鄙至极，早晚有一天，自己定然会让他跪地求饶、死无全尸……

想到此处，他不由地紧握双拳，眸子里满是恨恨的色彩。

“啊秋，啊秋……”

楚云汉裹紧了衣服、揉了揉鼻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喷嚏不断的真正原因。大冬天的，有几个人不打喷嚏？他没有在意，只是挥了挥手，在警局门口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去火车站。”说完，闭眼假寐，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小楼的二层窗户上，有一双眼睛正满含怨毒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