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楚云汉，过了许久，藤野秋穆才开口：“楚先生，你的判断有何依据？”

“确切的依据的确没有，不过凶手对于古董的爱护，我还是体会得到的；而且如果真的是……真的是郑伟仁，并且他已经加入了赤党，他的目的就不会是破坏这批文物；而是将它们留下……”

“留下？”

楚云汉抿了抿嘴，重重地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再来？”山本俊彦拧起眉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楚云汉再次点头：“我虽然没有接触过赤党分子，但我了解老师，他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伟仁师兄也是一样；何况这些人潜伏上海，本来就是执行破坏行动的。所以那些东西一天没有离开码头，他们的骚扰就一天不会停止。不过应该只是骚扰，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破坏行动。所以我觉得，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请君入瓮吗？”

“俊彦君果然聪明。”楚云汉竖起大拇指，随后看向藤野秋穆，成败得失，此人是关键。

看着跃跃欲试的山本俊彦，藤野又转向楚云汉：“你确定他们还会再来？”

“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或者说是直觉；但我相信这样的直觉，毕竟这种直觉来源于我对老师、师兄的了解认知。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这个猜测，可能性非常大。”

做不做，你来定。

这最后一句，楚云汉没有说出，只是抬起头，与之对视，不躲不闪，信心满满。

藤野秋穆看着他，却看不出什么。他必须承认，若一切如此猜测，这个建议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做得好，说不定可以摧毁整个上海滩的地下赤党组织。可问题是，眼前这个楚云汉是可以信任的吗，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否另有所图？年轻人的眼睛很清澈，甚至可以一目到底；但越是如此，藤野越是不敢轻易相信。

“云汉君的主意不错，我觉得藤野叔叔可以一试。”拍着楚云汉的肩膀，山本俊彦倒是信心十足。

转过头来，对着藤野秋穆，激动地说：“藤野叔叔不是想抓捕此地的赤党分子，倒不如以那个仓库为据点，排兵布阵，明的暗的，铁桶一般，足可以让他们有来无回、一个也跑不了……藤野叔叔，藤野叔叔……”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免不得急促的喊了几声。

藤野秋穆抬了抬手，阻止其继续，只是转头望向楚云汉：“楚先生可是此意？”

“啊？”楚云汉似乎尴尬了，一点不知进退的模样。望了眼身旁的好友，对方的鼓励好像令他有了信心，便说道，“楚某确有此意，毕竟现在谁也不清楚那些反日分子真正的藏身之地，如果仅仅试图找出，费时费力不说，还极有可能打草惊蛇，无功而返。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引蛇出洞，哦不，请君入瓮。如俊彦君所言，以仓库为诱饵，设置埋伏，等其来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说到激动处，楚云汉“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结果就是对面的藤野秋穆一脸冷色。

见此，楚云汉急忙服软：“当然，这只是楚某个人的想法，具体的行动安排，恐怕还需要藤野先生总体的考量……”

听了这话，藤野秋穆面色稍缓，淡淡的瞥了眼对方，然后便垂下头来，陷入思考。

整个过程很长，但楚云汉显然是个耐得住的人，所以一直是沉默着等待，不发一语。倒是一旁的山本俊彦有些不耐烦，几次欲动，都被好友眼色暗示，才不得不压下性子，保持沉默。

“砰砰砰……”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静。

“藤野先生，有一位巡捕房的杜警官打电话到这里，说有要事禀告楚探长。”侍者汇报称。

这一下，两人的目光齐齐望向楚云汉，惹得当事人脸上颇是尴尬：“我去接个电话？”

藤野秋穆闭着眼，微微颔首。

楚云汉吐一口气，卸下千斤重担，向着藤野深深一拜，转而和那侍者离开了包房。

过了一会，藤野秋穆睁开眼，轻咳一声，引得自斟自饮的山本俊彦抬头看他。不理会对方眸子里显而易见的不满，只是淡淡地问：“俊彦君也觉得计划可行？”

“藤野叔叔还有其他法子吗？”山本俊彦反问，拿起酒壶，再给自己斟满酒杯，轻轻地说，“如果一切如同云汉君的猜测，这绝对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那批古董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所以需要大量的人力予以保护。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甚至可以来个声东击西，这样一来，便可以无所顾忌。”

说罢，饮尽杯中酒，似笑非笑看着前方的藤野秋穆。

和他一样，藤野也端了一杯酒在手里：“若事实并非如此呢？”

“那事实该是如何？今早的袭击，那些人目的何在，请藤野叔叔给我一个解释。”山本俊彦端起酒杯，面向他，“除了俊彦君刚才的判断，藤野叔叔觉得可能性还有什么？”

是啊，还有什么目的？一时间，藤野也想不出来。绕来绕去，不得不承认，还是楚云汉的假设最合理。只是自己真的应该按照他的假设去布置一个请君入瓮的死局吗？如果这只是他楚云汉的声东击西、万一他也是另有目的的呢？

“父亲说过，云汉君不会背叛帝国。”山本俊彦再次悠然地说道，“因为他已经众叛亲离了。”

说完勾唇一笑，道不尽的得意自信。

藤野当然知道，当初的郑素文可是赤党地下的重要成员、重要的负责人，旗下的学生、下线数不胜数。楚云汉出卖了他，可谓是惹了众怒，接连两次的突然袭击说明了一切。只不过在藤野看来，这些事似乎过于表面，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他看不太清，所以不敢轻易决断。

说话间，楚云汉重新走了进来：“俊彦君、藤野先生，抱歉，久等了。”

“发生了什么事？”藤野秋穆急忙问道。

“梁太太的死有眉目了。”

“如何？”

楚云汉重新坐了下来，细细道来：“今天上午，我特意去了一趟梁家，在检查卧室时，在梁太太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瓶没有任何标记的药瓶，经过检查，其中的白色药粒含有大量的砒霜……”

“砒霜？”山本俊彦好不惊讶。

楚云汉点点头：“我特意让人比对过，药瓶里的砒霜和打碎的酒杯残渣里提取出来的毒物成分几乎是一模一样。所以我怀疑，这就是梁太太酒杯里的毒物来源……”

“既然毒物是在梁太太家里，为何其中毒的地方，却是交流会的现场？”

“应该是有人将此带入现场，并且趁机下毒。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梁太太本人……”

“你的意思是说，梁太太是自杀？”藤野秋穆很是惊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自觉的，楚云汉看向一旁的山本俊彦，欲言又止。

“楚先生，这里并无旁人，有些话尽管直言，无需多虑。”

“是。”从好友身上收回目光，楚云汉细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据我了解，梁先生此次参与交流会时所交易的两件古董，实为梁太太个人所有，尤其是那水墨砚台，是梁太太的家传之宝，据说是有百年历史。按照梁太太本来的意图，是希望百年之后，传给未来的后人。所以并未上报，只是不知俊彦君何处得知，固执己见要求梁先生取来鉴赏交换……”

“咳……”

一声重咳，楚云汉赶紧闭了嘴，压下头来，不再言语。

“你是说，是因为梁太太不愿拿出自己的家传之宝进行交流，被逼无奈、自杀抗议？”藤野秋穆直接点题。

瞬间引来山本俊彦的不满，“啪”的一声，将酒杯重重地扣在桌子上，冷眼看着对面，目光不善。

藤野秋穆没被吓住，楚云汉倒是吓了一跳，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楚先生，楚先生……”藤野轻唤几声，慈爱般地看着他。

楚云汉左右为难，貌似谁也不想得罪，却又不得不被迫应答：“应该，应该是这样吧。”

藤野秋穆笑了，满意地点点头：“既是如此，此案告破。水落石出，楚探长也应该集中精神，配合特高科下一步的行动了。”

“是。”楚云汉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转头去看山本俊彦，对方仍旧是自斟自饮，仿若事不关己。就在楚云汉考虑着是否对他来个合理的劝慰，前面的藤野秋穆又一次开口了，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应付那人，暂时放弃对于山本俊彦的关注。

“楚先生，我和俊彦君商量了一下，觉得刚才的建议着实不错，值得一试……只不过具体的行动方案，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所以楚先生不必着急，待得行动实施，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阁下。楚先生做好基本的准备就可以了。”藤野秋穆说着，先是故作无意地扫了眼山本俊彦，而后看向楚云汉，眸子里满是期许。

“好，楚某定然会提前做足准备，随时听候先生调遣。”

藤野秋穆微微颔首，很是满意。而后长叹一声，从位置上站起：“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先生。”楚云汉意欲跟随，却被其伸手拦住--

“算了吧，俊彦君看样子情绪不好，想是和那位徐女士闹了别扭，你留下来劝劝他，让他不要太过固执，有些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用力过猛，往往适得其反、事与愿违。”藤野秋穆一语双关。

“是，先生，我一定会尽全力，劝慰俊彦君走出阴霾。”楚云汉如此说道。

藤野秋穆再次回头，望向那神色颓废的年轻人，轻轻摇头，一声叹息后，便离开了这个空旷的包房……

虽然被拒绝，但楚云汉还是礼貌地将藤野秋穆送到了门口，便站在那里，目送其远去，直到“扑通”一声响，他忙回过头，只见那山本俊彦直接跌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