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声音的自然是杜方，此时的他，正挡在两个身着灰色大褂、头戴礼帽、手提皮箱的中年男子面前，疾言厉色，让其开箱检查。

看到这一幕，山本俊彦虽未言语，却也是眉头紧锁。楚云汉会意，急忙跑过去：“大声嚷嚷什么，都看着呢。”

杜方有些不满，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发生了什么事？”楚云汉没好气地质问道。

“这俩不愿意开箱检查。”杜方伸手一指，便不再说话。既然楚云汉来了，自己就没必要故意冷言冷语，在这里做恶人。

楚云汉侧目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其中一人手中的一个小册子。册子是红皮的，封面端端正正“通行证”三个大字。见是如此，楚云汉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通行证，而是特高科签发的特别通行证。拥有这个证件，在任何敌占区都可以畅通无阻、来去自由。甚至于手里的物品，都可以免于检查。

微微抬头，正看见那封雪州凑到山本俊彦面前，耳语着什么，山本俊彦似乎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地点点头。

眼看着二人慢步而来，楚云汉故作无意地收回目光，在两人手中的行李箱上晃了一眼，大声说道：“去登记一下基本信息，我们需要核对。杜方，带他们去一下。”

“跟我来吧。”杜方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带着二人走向前方的临时岗亭。余光中，三个人再次聚在了一起，说说笑笑。

物以类聚，沆瀣一气。他心里这样想着。

两人一个温牧莊，一个叫贺建华。不知为何，杜方总觉得这两个名字怪怪的，尤其是那个贺建华，侧目看着，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禁不住好奇，杜方问了一句。

其时，那人正在登记册上书写文字，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杜方，讨好的笑了笑：“长官，你是认错人了吧，我和我们老板都是第一次来上海……”

“你们老板？”

贺建华扬扬眉，望向前方。

定睛一看，竟然是在那里和山本俊彦有说有笑的封雪州。怪不得能得到那张特别的通行证，原来是关系硬啊。此时，封雪州扬起胳膊，朝这边挥了挥。

“长官，我们家老板让我过去，辛苦了。”贺建华点头哈腰，一派谄媚，然后又冲着身边的同伴呵斥道，“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赶快。”

“哦哦哦，马上就来。”同伴赶紧扔下桌子上的钢笔，提起脚下的箱子，匆匆跟上。一时间没看见路，被绊了一下，差点栽倒，幸亏旁边的杜方伸手一扶，千恩万谢一番，捂着嘴，匆匆离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杜方得意地笑了，自己猜对了，这俩人果然不是本来面目。

刚才那一绊，杜方是故意的，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不出所料，刚才那一跤，温牧莊虽无大碍，可嘴上的假胡须，显然是危险了。所以他下意识地动作是捂着嘴巴。除此之外，听声音，对方应该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看上去没什么经验，慌慌张张，不经意间就会露出破绽……

至于那个贺建华，虽然也是乔装打扮、粘了假胡须，可看样子经验丰富、成熟稳重，一看就是老手。

之所以引起杜方的兴趣，还是那四个字--似曾相识，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这抓耳挠腮的痛苦，只是让他越发急躁。

“老板。”二人回到封雪州面前，恭敬地喊了一声，然后就垂手而立了。

“都登记完了，没什么问题吧？”封雪州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绕了一圈，很快落在他们手里的两个皮箱上。

“没有，杜警官很照顾我们。”贺建华急忙说道。刚好杜方回来了，这样说也算是一种恭维。

只是封雪州似乎对那个杜方没什么兴趣，只是冲着楚云汉感激道：“云汉啊，辛苦了。”

“封老师过奖了，这不是应该的嘛，客气什么啊……船马上就要开了，快上去吧，别误了点。”刚好此时，汽笛声响起，楚云汉趁机提出建议。

封雪州没有马上行动，只是回头，再去看山本俊彦：“俊彦君，那我先走了，你委托我的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封先生，辛苦了。”山本俊彦双腿并拢，非常严肃地看着他。

封雪州再次点点头，提起脚下的褐色皮箱，带着两个属下，插过来来往往的人群，顺利的登上了前方的渡轮。

十分钟后，渡轮启航，封雪州站在甲板上，朝着这边，用力地挥了挥手，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楚云汉和山本俊彦也是如此，用力地挥动着胳膊，好似依依不舍。只是，只有楚云汉自己知道，封雪州是用挥手的方式书写摩尔斯密码，他在告诉他，刚才在值班台里发生的那场意外。

前一天晚上十点--

“云汉君、封先生，我们再喝，来，我再敬你一杯。”满脸通红、舌头打结的山本俊彦举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喝下，就“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俊彦君、俊彦君……”

楚云汉扶起他，热切地唤了几声，不料，山本俊彦一点反应都没有，打着鼾，看上去睡得很沉。

“楚先生，俊彦君喝醉了，我们还是及时送他回家的好。”

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楚云汉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封雪州，便回过头去。此时，对方满脸笑意，目光中透露着亲切。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正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如同弹钢琴一般，活灵活现。但这并不是弹钢琴，而是最简单的摩尔斯密码，密码内容是--

“还记得老家的那颗松树吗，以前常常上去摘松子，味道不错。”

“你错了，那不是松树，而是桃树，松树是在学校里面。”

楚云汉也把手放在腿上，轻轻地敲出了下一句话。很快，对方笑了，而楚云汉却是眉头皱起，不敢相信。老师临终时交代的特殊联系人，居然是他？

当年在法国，郑素文被捕之前，曾经交代楚云汉一个特殊的联络人。姓甚名谁，郑素文没有说，只是告诉了他最基本的接头暗号，说到时候对方会主动联系他的，而且对方认识他。除此之外，郑素文并没有太多的交代。所以这一等就是两年，甚至于他差点忘记了这回事，这个人，若不是封雪州这段无声地摩尔斯密码……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特殊联络人居然是封雪州。

想当初，二人在学校里针锋相对、唇枪舌战，闹得不可开交。郑素文骂封雪州是投机分子、利益至上；封雪州反过来抨击郑素文假模假样、道貌岸然。这场骂战一直持续到封雪州离开学校、下海经商。甚至还有郑素文的支持者洋洋得意的说，封雪州是被骂走的。

当然，对于楚云汉来说，这些无足轻重。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曾经针锋相对的二人怎么会突然携手、互为同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