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个弹头。正如这徐志海刚才在门口对杜方说的，人来了八次，敲了八次门，留下八个弹头，之后无影无踪。

八个弹头非常普通，任何一把勃朗宁，都可以发出这样的子弹，而在这个乱世的上海滩，拥有一把勃朗宁的枪手数不胜数。这其中包括欧洲人、美洲人、东洋人，还有一些有权有势、或者神出鬼没的华夏人。勃朗宁在黑市的价格不算便宜，但也算不得贵，只要想拥有它，任何人都可以找到门路。

也就是说，这八颗弹头可以属于拥有勃朗宁手枪的任何一个人。

楚云汉俯下身，轻轻地拿起其中之一：“这是昨天晚上的那一颗？”对方微微点头，不停地擦拭着头上的汗水，看似还没从这没完没了的威胁中醒过神来。等了一会，楚云汉再问，“几点？”

徐志海一愣，刚想回答，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身后：“张妈，是几点？”

“这个……”身后的中年妇人犹豫不决，想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可能是两三点吧，前几次都是这个时间。”

楚云汉看向徐志海，对方神色凝重，重重地点头。

轻抚着下颚，楚云汉半眯起眼睛，凝眸沉思，而后起身，径自朝外走去。

“楚先生，你干什么去，你不能不管啊，楚先生……”徐志海以为楚云汉要和杜方一样撂挑子，所以直接追了过去。

楚云汉并没有离开，他在别墅门口就停了下来，这看看那瞅瞅，偶尔还皱皱鼻子，闻闻附近的气味。随后，他又绕着别墅走了一圈。不知是徐家的仆人打扫的太过干净，还是那个人神出鬼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总而言之，转了一大圈，到最后仍然是一无所获、什么也没发现。

直起身子，看着别墅附近的绿荫环绕、美不胜收，楚云汉无奈地叹了口气。

据说这一片的别墅群是二十年前一个德国商人投资修建的，看中的就是这里的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所以别墅群一建成，很快就被抢购一空，虽然有些房子几经转手，但似乎从来不缺少买家，很快就又会迎来新的主人。别的不说，眼前这个别墅的主人徐志海就是在两年前，从一个法国商人手里买下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里环境清幽、远离市区，所以案发半年，徐志海家里多次遭到骚扰，警方却查不出半点踪迹。人烟稀少，找不到目击证人、案发时又是三更半夜，这样的案件，的确是令人理不清头绪。

“回去吧。”楚云汉说了一声，首先返回了别墅之内。

好像是怕他突然跑了一般，徐志海紧紧跟随。

“徐先生，冒昧地问一下，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比如说去往公司的途中，有人跟踪？”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楚云汉开门见山。

“没有啊，一路上都没有，白天在公司，上班下班都是和平时一样……”徐志海停了停，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其实杜探长当初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观察，杜探长也派了警员跟着我，可我们谁也没发现……后来，我还打电话回了家，家里人也说，没有异常，最起码大白天是这样……”

“徐先生家里几口人啊？”

“现在就我、张妈，还有外面那个田叔，就我们三个人……本来还有几个，两年前太太去世，孩子也出国留学，家里就剩下我一个，用不了那么多人，我就把他们都散了。我白天的时候都在公司，就晚上回来，张妈负责做饭，田叔负责花圃和采买。他们俩是夫妻，很早就跟着我们家了，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放心。”

楚云汉点点头，打量了一下一旁的张妈，他应该是在五十岁上下，脸上微微有些皱纹，穿着简单的布衣围裙，看起来有些拘谨。至于那个田叔，正在院子里干活，始终背对着大门，以至于楚云汉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楚先生，楚先生……”或许是见对方半天不语，徐志海有些着急，由不得轻唤几声。

“哦，对不起啊，走神了。”楚云汉赶紧道歉。

“没事没事。”徐志海摆摆手，并不在意。比起楚云汉的失态，现在的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不知楚先生刚才可有发现？”

楚云汉不说话，只是抬起一根指头，轻轻地摆摆，答案显然。似有些失望，徐志海长叹一声，默默地垂下了头。

“对方是一个高手，既然警方已经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出对方的踪迹，那在这个方面，我也是无能为力……”

一句话将徐志海的希望再次摁灭，他抬头看他，微微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仍旧一声叹息。

“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反向思维，去寻找可能的真相……”

徐志海又一次燃起希望，抬起头颅，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楚云汉不慌不忙，身体前倾，凑近对方：“徐先生是否得罪过某个人、或者是某些势力……”话音未落，对方就开始摇头，楚云汉却是容不得他否定，“杀手不是无的放矢，是专门针对徐先生你。杀手可以来无影去无踪，将子弹留在家门口、而不让你发现一点痕迹，说明对方是一个高手。不声不响的杀人、易如反掌……”

此话一出，徐志海顿时歪进沙发里，面色苍白。

“但是对方却没有杀人，只是将子弹放在门口，这是一种威胁。什么样的威胁，楚某是个外人，看不懂。但我相信，徐先生一定明白。”楚云汉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徐志海。

骤然一惊，徐志海苦着脸：“我真的不清楚，我平日里都是与人为善、吃亏是福的，从未和什么人起过冲突啊？”

“真的没有？”

“没有啊。”

“是啊，我们徐先生可是好人。”旁边的张妈也跟着发话了，好像见不得老板被人冤枉。

楚云汉沉默了，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半眯起眼睛，看着对面早已满头大汗的徐志海。可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一言不发，除了一个劲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其他的，一个字也不说。楚云汉知道自己是要不到期待的答案了。索性起身，转身离去。

“楚先生……”徐志海急忙喊住他，同时也从沙发上站起。看样子楚云汉前脚走，他后脚就准备追过去。巡捕房不管，楚云汉是他唯一的选择。只可惜即便如此，也没换来楚云汉的回头。

“徐先生，这事情楚某有心帮忙，奈何徐先生不肯坦诚相告。如此，楚某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告辞。”

“楚先生……”徐志海急忙追过去，拦住他的去路，“楚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刚开始也是怀疑；但我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人要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我、恐吓我，我……楚先生，你可以去整个上海滩问问，我徐志海何曾得罪过人，何曾与人起过争执……”

“这么说来，徐先生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大善人了？”楚云汉挑眉反问。

“好人算不上，但徐某肯定是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楚云汉冷笑，拱手一揖，“告辞。”说完，绕过他，径自向前。

“楚先生，楚先生……”徐志海赶忙追了过去，就在这时，大门口响起了“滴滴滴”的喇叭声，很快，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了那里。通过栅栏，徐志海看清了来人，顿时脸色大变。

而与此同时，身旁的楚云汉也变了脸色，怎么会是他？

不一会，门铃声响起，在一旁花圃里干活的田叔扔下手里的工具，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这一幕让楚云汉看在眼里，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如此看起来弯腰驼背的田野农夫，动作居然如此迅速。

“哈哈哈，徐先生，好久不见……哟，楚先生也在……”

“藤野先生。”楚云汉弯下腰，深深地一鞠躬。

来人正是东洋特高科驻上海的最高行政长官--藤野秋穆。昨天他才和楚云汉刚刚见过面，所以并不陌生，只是对他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楚先生不是刚刚被法租界巡捕房聘为外援吗，协助调查柳大师被害一案，难道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那倒不是，今天早上我和杜探长一起去了现场，再次进行了勘察，顺便对柳大师身边之人进行询问。杜探长如今已经回到巡捕房对资料进行整理；而我，因为和徐先生有约，就拜托杜探长送我来到此处……”楚云汉说着，本能地回望徐志海，转过头来，刚好看见藤野秋穆眉头微蹙。

但不过是片刻工夫，藤野秋穆很快恢复了平静，笑道：“没想到楚先生还是个大忙人啊？怎么着，是徐先生的姨太太不见了吗？”

也许楚云汉未觉得如何，但徐志海的脸上已经是满满的尴尬，但面对东洋人，他只能强颜欢笑：“藤野先生说笑了，屋里请，屋里请……”

藤野秋穆却没有任何尴尬愧疚，只是哈哈大笑，仿佛对他而言，只是个无聊的小玩笑。

一进屋，藤野秋穆的目光立马就被茶几上那一个个金色的小物件吸引了，两眼放光，一眨不眨，径自朝那桌子上的八枚子弹走了过去。

徐志海一看不妙，后悔刚才没有让张妈收起来，如今已经来不及了。东洋人已经发现，难保不会参与其中，只怕是情形会更加复杂。想到这，他不由得回头，看向一旁的楚云汉。

而楚云汉却根本没有工夫搭理。此时，他的目光只是集中在对面的东洋人--藤野秋穆身上，脑子里也在快速的反应，对方为什么会现在到此，简直是恰到好处。故意为之？有备而来？如果是这样，他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个人的安全问题，在自己身边，是否真的有东洋人的眼线。

“看来，传言果然是真的……”藤野秋穆捡起其中一枚弹头，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