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先生……”楚云汉第一时间迎上去，展现出了谄媚的本性。看到这一幕，杜方不由地眉头微蹙，然而当事人却丝毫不察，只是握着老者的手，关怀备至，“藤野先生，你怎么来了？这么早，还在这个码头，怕是会着凉……”

“我没事。”藤野秋穆冷冷地说，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只道，“我听说，租界巡捕房接到报案，有人发现疑似毒杀柳大师嫌疑人的尸体。我说的对吗，杜探长？”

对于东洋人的如此及时，杜方想到了一种可能。冷眼看向一旁的楚云汉，对方只是傻傻地笑着。而他越是这样，杜方对他的怀疑就越是更深一步。

可那又如何，现在的上海滩是东洋人的天下。

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面对着东洋人，杜方尽可能表现得不卑不亢、不怒不喜：“的确，我们确实是发现了尸体，疑似嫌疑人；但最后的确定，恐怕还要进一步的检查……”

“能让我看看那具尸体吗？”

杜方假装沉吟片刻，而后才道：“藤野先生请跟我来。”

藤野秋穆微微颔首，跟着他往前走去，这时候人群自然而然让开一条路。走了几步，藤野秋穆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还站在人群外围的楚云汉：“楚先生不一起去看看？”

“我……”楚云汉本想拒绝的，却在杜方冷笑、揶揄的目光中咬咬牙，快走几步，跟上大部队，“藤野先生，你先请。”

再次目睹那具骇人的尸体，楚云汉只觉得肠道内翻江倒海，好像随时都可能喷涌而出。为了不出丑态，他刻意后退几步，躲在藤野秋穆的身后，无视杜方眼里的嘲讽，只是不停地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忐忑不安。

虽然背对着楚云汉，但对方的举动，藤野秋穆依然瞧得明白，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不过，对方的胆小怕事，恰恰是在关键时刻，自己最需要的。

“他就是苏黄？”藤野秋穆低头看向脚下的尸体，脸色淡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杜方点点头。

“凭什么，杜探长凭什么认定他就是苏黄？”藤野秋穆抬起头来，冷声质问着杜方，“尸体变成这个样子，恐怕是亲人来了，都不见得能够确定……”

“是的，现在他被毁了容，的确看不出本来面目了；我们也是通过其他方面，确定了此人的真实身份。”面对着藤野秋穆，杜方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完后，他却又话锋一转，补充说明，“不过真实情况是否如此，还需要将尸体交给专业的人，进行进一步的确认……”

藤野秋穆一言不发，先是拿起杜方手里的“珍珠项链”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而后又俯下身去，认真地检查了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最后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赵班主。

“藤，藤，藤，藤野先生……”因为紧张，赵孟奎有些语无伦次，本就煞白的脸庞，此时更是血色全无。

“赵班主，你确认那位死者就是你之前的爱徒吗？”藤野秋穆开门见山。

“我……”下意识的，赵孟奎伸长了脖子，朝着尸体看去。好似为了让他看清楚，藤野秋穆故意后退几步，移开他的视线。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赵孟奎立马就受不了了，猛地转过身，重新蹲下，呕吐不止。

看到这一幕，藤野秋穆皱起了眉头，看向杜方，杜方也是无奈地耸肩，意为别无他法。

“杜探长，在你看来，他的死因是什么？”藤野秋穆换了个话题。

“应该是赌场里的灭口。”

“赌场？”

“藤野先生应该知道，很多人进了赌场，那就是倾家荡产，你死我活。为了翻盘，赌徒们通常会去借高利贷，借了钱，又输光了，还不了钱，最后的命运只能是被赌场的打手们活活打死。为了避免被警方发现，赌场都会将打死的人进行毁容、沉江，就算是被人发现了，恐怕也很难确定对方的身份……”

“看样子，杜探长是遇见过类似的事……”

“当然，这种事情很常见，如今在警局的停尸房里还有几具一模一样的尸体，因为找不到家人，暂时无人认领。藤野先生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亲自前去看看……”

藤野秋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言不发。突然觉得这个身处乱世的小警察，看上去不好对付。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杜方移开目光，继续分析，“五天前，柳露丝的私人房间遭到盗窃，这个珍珠项链，就在其中。最重要的，还有为数不多的值钱首饰；可我们在此人身上，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我觉得答案只有一个。苏黄将这些东西拿出去赌博，输的身无分文，然后被活活打死，东西应该是被人抢走了，只剩下这个值不了几个钱的劣质项链……”

说着，他拿起项链，轻轻地晃了晃，看着对面的东洋人，笑着。

东洋人也看着他，微微蹙眉，似想看出他心中的隐秘。

“杜探长说的在理。”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轻呼，齐齐回头看去，只见脸色苍白的楚云汉正蹒跚着向两人而来。

“哦，楚先生也觉得真相如此？”藤野秋穆沉下脸来，仿若不悦。

但楚云汉仿若未查，只是点头说道：“类似的传言我也听说过，可能性很大；只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

楚云汉认真地点点头：“如果此人真的是下毒、偷盗之人，得手后第一件事就是逃离上海，不管警方有没有怀疑到他，第一件事就是逃。既然是逃，必不能大摇大摆，走的都是山区小路，而这些地方往往是土匪出没、杀人越货……”

“你是说，苏黄是被土匪杀了？”

“很有可能，死的这么惨，绝不是普通的杀手，肯定是一群亡命之徒，赌场有可能，土匪也有可能……”

藤野秋穆再次蹙起眉头，实话说，他对楚云汉的说辞非常不满，这不是他要的答案；可另一方面，他相信楚云汉的实力，得出这样的结论绝不是空穴来风。其实，柳露丝怎么死的，并不重要；地上的尸体是不是苏黄、是不是凶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楚云汉能通过此案进入巡捕房，那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

想到这里，藤野秋穆轻轻点头，认真赞道：“杜探长说得有理，楚先生的分析也很精彩。那么，我希望二人从现在开始，可以通力合作、相辅相成，争取早日将凶手抓捕归案。我看得出，二位都是刑侦界的人才，相信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上海滩一个合理的交代……”

“藤野先生放心，我们……”楚云汉逢迎之词话未出口，就被杜方无情的打断了--

“还是算了，楚先生对此案兴趣不大，巡捕房也不敢强人所难，抓捕凶手之事就不劳烦楚先生了。”

“兴趣不大？”藤野秋穆蹙眉看着楚云汉，想要一个解释，而对方只是尴尬地笑着。

“这两天，我奉命追捕害死柳露丝的嫌疑人苏黄，因为人手有限，曾寄希望于楚先生可以鼎力相助。而我数次拨打电话发出邀请，却是次次落空，楚先生并不在家。直到刚才，我总算是听到了楚先生的声音，真的是难得啊。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好友生日，楚先生这两天都在外地逍遥啊……”

“杜探长，你误会了……”楚云汉本想解释，可对方根本就不给机会--

“藤野先生，你也知道我巡捕房是什么地方，没日没夜公务繁忙，随叫随到，那是非常辛苦的；像楚先生这般自我放纵、不喜拘束之人，实在是不太合适。当然，楚先生是个人才，只是可惜……”杜方啧啧一叹，“藤野先生，警局里还有其他事务，不方便久留，在下告辞了。不过先生放心，在下定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旦有了结果，必会第一时间公之于众。告辞。”

说罢，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抬起地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装入车内，随后开车出发。至于其他人，与他无关。

藤野秋穆微眯着双眼，目送警车远去的痕迹，紧抿双唇，好似按捺着无尽的努力。脚步声响起，侧目斜睨，但看见楚云汉来到自己身边，低头恭敬。但即便如此，对于刚才的表现，他依旧是非常恼火。

“楚先生，你很让我失望。”

“藤野先生，其实我……藤野先生，藤野先生……”楚云汉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藤野秋穆依然拂袖而去，大叫几声，快步追赶。但见其上了那辆黑色轿车，车门却是敞开的，并没有马上关闭，看似在等待着某人。不自觉的，楚云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但转瞬即逝，低着头，快步上了车。如她所料，藤野秋穆并没有对他进行驱赶。而是--

“开车……”藤野秋穆发号施令，前方的司机打火，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在他们身后，反应过来的赵孟奎跟着轿车狂奔，张着嘴巴，似乎在呐喊着什么，只可惜无人理会。

身旁的藤野秋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楚云汉心想，他果然没什么兴趣，自然得意更甚……